
第21章 真爱无敌
五更梆子刚敲过三声,陆砚便踩着露水往书院赶。
他特意绕到西角门,昨日用三枚铜钱买通的小杂役果然留了条缝。
他站在前厅的阶前驻足,整了整衣领。
“站住!”管事李三的旱烟杆横在他眼前,铜锅里的残灰簌簌落在陆砚的鞋面,“小小杂役也配登堂?”
陆砚脊背一僵,昨日在粪桶边佝偻的腰忽然挺得笔直:“陈夫子特许我旁听,难道李管事要忤逆师命?”
他故意将“旁听”二字咬得清脆,惊飞檐下一对灰雀。
李三的烟杆在青砖上磕出火星:“我倒要瞧瞧……”
话音未落,陆砚已撞开他跨过门槛。
晨光正斜切进明伦堂,将满地砖块割成阴阳两界。
“茅坑里泡出的酸笋,裹层宣纸就当自己是玉版笺了?”李三“呸”了一声,唾沫星子溅在了台阶上。
陆砚缩着脖子溜进学堂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他低头看见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肘还打着歪歪扭扭的补丁,像条蜈蚣趴在胳膊上。
再抬眼一瞧,满屋子绫罗绸缎晃得人眼花。
前排胖子抖着绣金线的袖子,腰间玉佩叮当乱响;左边瘦高个捧着镶银边的书匣,连包书的布都是带暗纹的绸缎。
最扎眼的是窗边那个公子哥,月白色长衫上绣着青竹,阳光底下银丝线一闪一闪,像在他身上洒了把星星。
“有什么了不起?早晚有一天……”
他把开裂的布鞋往条凳下藏了藏。窗边突然传来阵轻笑,几个公子哥正捏着鼻子往他这边指指点点。
陆砚猛地挺直腰板,他可不想叫这群人看低了。
他不动神色地走近窗边那圈人堆里。四五个书生正围着《左传》抄本说笑。
陆砚瞄见蓝衫公子折扇上题着“气吞山河”几个字,眼珠子一转,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只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要论气魄,还得看曹刿那句‘肉食者鄙’!”
人群突然安静了,大家纷纷朝着声响处投来目光。
见说话的是个杂役打扮的人,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率先开口。
还是那位蓝衫公子打破了僵局道:“哦?这位兄台有何高见?”
“当年齐军压境,曹刿三问鲁庄公。”陆砚背着手踱步,粗布鞋踩过地上斑驳的阳光,“一问‘何以战’,二问‘何以安民’……”
语毕,窗边突然爆出喝彩:“好个‘彼竭我盈’!”
这群书生年纪不大,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平日里占着自己比别人多读过几本书,很是瞧不起人,今日难得遇上一位颇有才学的同龄人,小圈子自动为陆砚敞开了大门。
“不过是拾人牙慧。”陆砚笑了笑。
满堂喝彩中,他瞥见蓝衣公子正悄悄抄录他的高论,心中的得意之情油然而生,脸上却是一副谦虚低调的神色。
“我当是谁在这大放厥词?”
窗外的蝉鸣突然停了,王途弗捏着块玉佩晃进来,“这不是清水村偷别人媳妇的陆大圣人吗?”
满屋子的书页翻动声戛然而止。
前排胖子手里的《左传》“啪嗒”摔在地上,瘦高个的银丝书签戳破了纸页。
“你……你血口喷人!”
陆砚见是王途弗,心中一下紧张起来,他的指甲掐进砚台里,墨汁顺着指缝滴在袖口也没发现。
他看见蓝衫公子悄悄把方才记录的纸页团成球,那团废纸正滚到自己脚边。
王途弗拉开椅子坐下,将手里的书本往桌上重重一放:“上个月初,云家大丫头本该穿着嫁衣进我王家门,难不成你这么快就忘了?”
窗边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紫衣少年默默挪远了条凳。
陆砚的汗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浆硬的领口磨得皮肤生疼。
他千方百计才混进了学堂,本想和这些书生结交一二,以便日后发迹,可不能叫王途弗这个贱人毁了!
“这位兄台可不能凭空污蔑人。”陆砚死鸭子嘴硬,“你可有证据?”
“你问我要证据?”王途弗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不可思议的反问道:“我与云家的婚事,整个清水村的人都知道,有本事你就将云家大姑娘藏起来。”
角落里传来嗤笑:“难怪能把‘彼竭我盈’说得这么顺溜,原是实战练出来的。”
不知谁踢了踢地上的废纸团,那团沾着墨迹的“高论”正巧滚到众人中间,哄笑声不绝于耳。
陆砚觉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心中暗自叫骂,恨不得上去给他一拳。
王途弗靠在椅子上瞧他笑话,这事本就是陆砚对不起他在先,居然还有脸出现在书院这等地方?
许是知道抵赖不得,陆砚咬着牙,猛地抬起头直视王途弗,一股义无反顾的勇气冲上心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与云昙是真心相爱,明明是你们王家非要拆散我们!”
陆砚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有错,相反他甚至认为王途弗恼羞成怒,故意诋毁自己。
满屋哗然。
王途弗气极反笑,“我与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总比你们无媒苟合要好吧?”
“什么话说的这么难听?我们是真爱!”
不论王途弗说什么,陆砚咬定了自己是真爱,其余的一概不入耳。
“什么真爱?不顾礼法的****!她家都收了聘礼又反悔,无德无良!”
“银子能买人心吗?若礼法让她在花轿里断了气,我宁可当千夫所指的恶人!”陆砚梗着脖子吼,衣领被扯得歪斜,“云昙亲口跟我说,你连《关雎》都背不全!”
他忽然抓起紫衣少年案上的诗集,“窈窕淑女,钟鼓乐之——你这种莽夫只会敲丧钟!”
窗边突然传来“噗嗤”一笑,王途弗的脸涨成猪肝色,“你所谓真情,不过是私奔!”
说罢抬脚就要踹翻书案。
陆砚慌忙举起砚台,墨汁顺着破袖口滴在鞋面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咳嗽惊得众人僵住——陈夫子的戒尺正敲在门框上,震落几缕积年的香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