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2处罚
长乐斋庭院两侧,除了靠近西墙的那片地还长着枯萎的茎叶,光秃垂吊下来的茎上还保留着干枯的圆形苞,苞顶生着一圈冠状物,大有等待来年冲破干冠开花之势。
其它盛开之花,一边是虞美人,红郁金香,紫罗兰,一边是杜鹃,风信子,墙畔有垂枝碧桃,一概不分花种,花意,高低贵贱,艳丽者有之,素雅者亦有之,总之杂乱纷繁,虽然颜色布置和布局是花了心思的,但仍看不出花主的喜好。
不过,干净整洁却是真的。
哪有八品宫侍阖宫宣扬的那般“花死,长乐斋人仰马翻”的惨况?
喻昭白失望中透着一抹庆幸,语气淡淡道:“平身。”
“谢圣上。”
都起身后,景皑才给一身紫金色服饰的女子施礼:“皇贵妃娘娘。”
“这么冷的天,息妃也来了。”皇贵妃一双瑞凤眼笑眯眯得,说话犹如一缕春风,四十上下的她本就出身尊贵,加之保养得宜,更显雍容华贵,仿佛而立。
景皑浅笑从容:“皇贵妃娘娘不顾天寒地冻来帮林姐姐渡过难关,妾怎能安心在宝华宫享乐?”
皇贵妃嫣然一笑:“息妃说得好,心怀后宫姐妹,和睦六宫,方是妃嫔的本分啊。”
景皑听出她讥讽林才人不守本分,但并不同情林才人。
因为她也有同感。
谁没有伤心时,但伤心归伤心,怎可不敬圣驾?
怎可越过统御后宫的皇贵妃,直接去朝堂外截胡圣上参与后宫事?
这不符合林才人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的人设啊。
景皑心里对林才人也多了几分猜疑,于是向皇贵妃施了一礼:“都是皇贵妃娘娘教导得好。”
按宫规,该长乐斋的主位林才人给景皑施礼了。
可景皑等候半晌,也不见动静。
廊下美人儿不是没有反应,她的眼神动了动,但见喻昭白不帮她解围,她便如刚才一般,继续沉浸在她的花儿死了的悲愤中,无声地泣哭,十足一个完美受害者。
她遣人请圣上来的目的,不正是帮她主持公道吗?
喻昭白来了,她不言不语,这般姿态又是何意?
景皑微有不悦,悄悄瞟了一眼喻昭白,喻昭白正微微锁着眉心。
于是,她朝喻昭白屈膝道:“林姐姐伤心忧思过度才会如此,定然希望圣上快查出凶徒帮她出气。”
听到景皑这话,林才人的唇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喻昭白看向廊下时,恰好捕捉到这一点,眉头皱得更紧了,却始终一言不发。
林才人泪眼朦胧,一身素衣裙衬得她白皙的面容更加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她比喻昭白还年长一岁,不过这装扮看着也就三十出头,比喻昭白年轻十岁似的。
所以这哭相并不违和。
奇怪的是,她只仰头对着喻昭白,仿佛看不到皇贵妃和景皑一样,死咬唇瓣,不肯开口,落泪无声,好不惹人疼惜。
哭相像是经由专门训练过,真的绝美。
她盯视喻昭白,难道打着唯有九五之尊亲自出面替她发落,才能彻底镇住欺负她的人的主意?
否则怎么后宫之主皇贵妃已然在场,她偏偏无视?
景皑心下有所触动,便不准备参与,只是平心静气地看着林才人,等候喻昭白的发落。
但皇贵妃不愿放过她。
皇贵妃跟林才人是有过节的。景皑封妃时,阖宫都送了礼。本来送礼是个人选择和心意,奈何唯独落下长乐斋没有动静,喻昭白因此质疑皇贵妃统御后宫的能力,是她处理不当,才致六宫失和。皇贵妃碍于喻昭白一向关照长乐斋,只得咬碎牙往肚子里咽,动用私库,以长乐斋林才人的名义给景皑送了一份厚重的封妃礼,才了此一劫。
险些动摇皇贵妃在后宫的根基。
这个大仇还没报呢。
不知长乐斋花枯了一半,是否有皇贵妃的手笔。
所以皇贵妃对这个打着人淡如菊的幌子争宠的女人,厌恶透顶。
她生怕林才人这副姿容再次招来喻昭白的偏袒,即刻向喻昭白施礼道:“回皇上,长乐斋所有的花,萃花司都保留了花种和培植方式,尤其是冬日里能开的花,妾早起听萃花司的宫侍说这里的花都莫名枯了,就——”
喻昭白满腹疑团:“你听萃花司的宫侍说的?”
景皑暗道,皇贵妃这招厉害。
一句话就让喻昭白明白,长乐斋是越过皇贵妃,直接去找他处理后宫琐事的。
与上次不同,皇贵妃此刻巴不得喻昭白知道她统御后宫不利。
终于有机会证明不是她无能,而是有人恃圣宠而骄,敢不服她的管教。
她神色黯淡,饱含愧疚道:“是,是萃花司的宫侍禀报妾的,不过妾已亲自看着人按这里原来的格局和布置移植好,恢复如初了。”
景皑看了看喻昭白,只见喻昭白得到答案后,平静无波地扫了一眼林才人。
林才人还是一副眼里只能看得到他,看不到旁人似的的模样。
仿佛旁人俗世肮脏,不配入她的眼眸。
但,她也只是看着喻昭白,不肯开口求助。
不开口,却又对着他泪水涟涟,悲恸万分。
喻昭白实在不解,但仍耐心道:“朕看这些花好好地开着,也不乏香气,林才人有何不满?”
林才人满心盼着喻昭白来为她主持公道,却不料喻昭白反过来责问她,凭什么?
她依旧不语,唯有薄面含嗔。
泪也越来越多,像开了水闸,抑制不住地,无声流下,愈发纤弱柔美,柔肠寸断,更加用力攥着腰间的圆雕玉佩。
景皑不由得恼火,林才人太怠慢她了。
她暗自祈祷,喻昭白莫要偏帮她。
像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祷似的,喻昭白置身事外般,并未受到她什么影响。
但是景皑清晰地听到,身畔的他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只听他对皇贵妃道:“颂荣,息妃,朕前朝还有要事,你们留下妥善处理了吧。”
景皑顿时松了口气。
好在林才人这柔弱的破碎感并没得到喻昭白的呵护。
林才人却猛然一震,似乎不信喻昭白这般狠心。
即便这样,她还是不屈不甘得盯视着喻昭白,半分余光也不肯分给皇贵妃和景皑。
皇贵妃得了对她有利的旨意,便对林才人的态度置若罔闻,和景皑一起屈膝道:“是,妾定不负皇上所托。恭送皇上。”
喻昭白按了按景皑的手才松开,在一阵“恭送皇上”的声音中离去。
这一幕落在林才人眼里,哀伤中更添了一层悲恸。
待养心殿的侍卫鱼贯而出,她便再也受不住,软软地瘫在地上,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揪着心口处的衣衫,做痛苦状,久久不愿松手。
“林才人莫伤悲,”皇贵妃不忍看这一幕,又觉得周围硫黄华的壁墙甚是扎眼,只好对着林才人,严词厉声道,“本宫一定严惩凶手,替你出这口恶气!”
谁料林才人反而哭得更伤心欲绝,她望着喻昭白离开的方向,孱弱的身躯伴着哭腔一颤一颤的,几要碎掉,仿佛禁受不住这样的悲哀。
景皑不禁怀疑她的智商,这招对喻昭白都没用,对她们俩女人就有用了?
皇贵妃不爽地按了按经外奇穴,懒得自己看,直接侧目问近身侍婢昆吉:“都移植好了吗?”
“移植好了。”
岂止移植好了,好在皇贵妃来得早,死了的那些花叶茎都给拔除,连土壤都清理干净了。
所以喻昭白来到,看到的只有花开正好的盛景,而非萎败颓势,更无长乐斋人仰马翻的场面,所以才没那么气恼。
“查清了吗?”
“查清了。昨夜,内务司是司副石致南当值。长乐斋是由掌事宫女项谷当值。”
皇贵妃前行两步,立在殿前石阶下,回身对着一众宫侍:“传旨,内务司司副石致南昨夜失职渎职,杖责三十,承担花种费用,并双倍赔付林才人的损失。另外,长乐斋掌事宫侍项谷懈怠当值,侍主不周,罚俸三个月。”
语毕,她回头望着瘫坐廊下的林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