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荒野之遇
“打扰了,请问中条流道场在哪座城内?”神代宗彦微微颔首,向路边一位挑着柴禾的老农询问道。深蓝色羽织下摆沾着长途跋涉的尘土,但腰间的“鬼斩“太刀始终纤尘不染。
老农放下担子,擦了把汗,指着西北方向:“在本渡城内!小哥你可以沿这条路去八代城,从八代港坐船,顺风顺水的话,很快就能到本渡港了!”
“多谢指点。”宗彦道谢,随即微微皱眉,“不过,这个时辰,商船怕是早已出发了吧?可还有其他的路线能抵达本渡?”
“有倒是有,”老农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不过得绕远路咯。你得从八代城往苇北郡方向走,穿过苇北的山地,到了郡内的牛深港,再从那坐船去本渡城就是了。路不好走,费时费力啊。”
“明白了,多谢。”宗彦从怀中掏出几枚温热的铜钱,递到老农粗糙的手中,“这是一点心意。”
老农接过铜钱,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谢了小哥。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告诫的意味,“苇北那一片山区,近来可不太平,常有山贼出没。你孤身一人,最好寻个伴同行,小心为上。”
“多谢提醒。”神代宗彦再次颔首,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正午的阳光灼烧着大地,连空气都仿佛在蒸腾。神代宗彦在八代城简陋的马屋租了匹栗色的驽马,缰绳一抖,便向着西北方向、通往苇北郡的山路疾驰而去。
一个时辰后,人和马都已汗流浃背。宗彦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牵着疲惫的坐骑走向路旁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河水清冽,马儿迫不及待地将头埋入水中,贪婪地啜饮起来。
宗彦解开背上的包袱,取出硬邦邦的饭团,就着河水慢慢咀嚼。他打量着四周嶙峋的岩石和湍急的水流,心中默念:“这里应该是濑川石渡,离苇北郡内的水俣城还有段距离。先休息会儿再走。”干粮在嘴里没什么味道,但足以补充体力。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和距离,让马匹和自己都得到片刻喘息。
两刻钟后,宗彦重新上马,再次催动坐骑。这一次,他不再一味狂奔,而是保持着一种能够兼顾速度与警戒的疾驰。
山路在车轮下延伸,两侧的景致飞速掠过——苍翠的山峦起伏如凝固的波涛,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在布满碎石的路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风声在耳边呼啸,卷起他深蓝色的麻质羽织下摆。他目光沉静,既欣赏着这山野的壮阔,也警惕着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动静。
日头渐渐西斜,将山峦的影子拉得老长。终于,一座依山而建、灰黑色城垣在暮色中显出轮廓的城池出现在前方蜿蜒山路的尽头。
“水俣城。”宗彦低语,紧绷的心弦略略松弛。他轻带缰绳,让马匹放缓脚步,准备做入城前的最后休整。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呼救声猛地打破了荒野的寂静!
“救……救命啊!大人饶命!饶命啊——!”
宗彦眼神一凛,没有丝毫犹豫,缰绳猛地一扯,马头瞬间调转。他双腿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冲而去。
马蹄踏碎灌木,片刻间便冲入那片小小的林中空地。
只见一个身穿茶褐色绸衣、体型微胖的中年商人,正跪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对着面前一群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不停地磕头。他的额头已经磕破,渗出的鲜血混着泥土糊在脸上,显得狼狈不堪。十名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山贼将他团团围住,个个面目狰狞。
“各位大人,饶我一命吧!”商人哀求道。
“饶你容易,把财物都交出来!”一个戴着眼罩、脸上留着刀疤的匪首说道。
“可是钱已经给你们了啊!”
“放屁!”独眼匪首勃然大怒,额头上青筋暴起,“你一个人赶着马车,就他妈带这么点铜板?骗鬼呢!我看你是活腻了!”他眼中凶光毕露,不再废话,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就要砍了那商人。
商人绝望地闭上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千钧一发!
“住手!”
一声沉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一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马背上飞掠而下,速度之快,带起一片残影。
铿——!
清脆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林间空地!
宗彦后发先至,身形落地瞬间,腰间的佩刀已然化作一道冷冽的寒芒脱鞘而出。刀锋精准无比地向上撩起,不偏不倚地斩击在匪首下劈的刀身中段。
一股强悍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那独眼匪首手臂剧痛发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直流。踉跄着连连后退几步,才被身后的同伙扶住。手中长刀差点脱手飞出。
“混账!你……你是什么人?”
“一个浪人罢了。”宗彦持刀而立,语气平静。
“给我上!砍了这家伙!”匪首与手下们吼叫着,挥刀冲了上来。
数柄长刀同时砍向神代宗彦!
静如处子,动如雷霆!他的身影在刀网缝隙间骤然模糊,并非一味后退闪避,反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巧向前切入!
太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迅疾的寒芒,精准地左右格挡、上挑、下压。只听“铛!铛!铛!”一连串密集的打铁声炸开!劈向他面门、腰腹、双腿的数柄长刀,竟在电光火石间被他用太刀一一荡开、卸力!火星在每一次碰撞中迸溅四射!
随即他手腕猛地一转,刀背如风,瞬间挥出三道迅疾的斩击,精准地劈在冲在最前的三人头顶!
“呃啊!”惨叫声响起,三人应声倒地,失去了意识。
眨眼之间,只剩七人!
“左右夹击!”独眼匪首毕竟是刀头舔血的凶徒,强压下心中惊骇,厉声指挥。七人立刻默契地分成两股,左右包抄,试图将宗彦困死在中间。
右侧两人率先发难,一左一右,两柄长刀带着刺耳的尖啸,交叉斩向宗彦的腰肋!宗彦仿佛背后生眼,在刀锋及体的刹那,身体向左侧疾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右侧的致命劈斩。然而,左侧的刀光已然及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宗彦左脚为轴猛地一拧腰,整个身体贴着左侧挥刀盗匪的身体疾速旋转半圈,不仅避开了刀锋,更是瞬间转到了此人身后!随即刀背左右横切,抽打在后方两人身上,将其打翻!紧接着他拧身一记唐竹,用刀背将刚才的那名盗贼砸倒在地。
瞬息之间,又是三人倒下!场中站着的,只剩下最后四人,包括那惊骇欲绝的独眼匪首。他们握着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
神代宗彦缓缓站直身体,刀尖依旧微微垂落。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骤然变得如同深潭古井,波澜不惊却又深不见底。面对最后这斗志全无、只想转身逃跑的四人,他踏前一步,摆出了一个奇特的起手式。刀身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
新阴流·乱击术!
没有花哨的劈砍,只有最直接、最快速的打击。刀背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密集得仿佛同时有七八把刀在挥动!每一击都沉重如山,又迅疾如风。精准无比地落在最后四名山贼的肩胛、手腕、膝盖、侧腹等不致命却足以让人瞬间失去战斗力的部位。
啪!啪!啪!啪!啪!
惨叫声、骨头错位的闷响、兵器脱手的叮当声混杂在一起。仅仅几个呼吸,那看似狂暴无比的黑色刀幕骤然收敛。
尘埃缓缓落定。
宗彦静静立于原地,呼吸悠长平稳,他手中的长刀已然收入鞘中,发出一声清越的刀鸣。
在他周围,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一片。十个凶神恶煞的盗匪,此刻全都失去了意识,在尘土中无声无息。
神代宗彦这才转过身,走向那瘫软在地、几乎吓傻了的商人。他伸出手,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没事了。起来吧。”
宗彦蹲下身,伸出一只手:“能站起来吗?”
平助颤抖着抓住宗彦的手,那手稳定而有力,他借力挣扎着站起。
“多……多谢……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带着哭腔,语无伦次,“若非恩公……若非恩人……小人……小人早已身首异处,尸骨无存了!呜呜呜……”说到最后,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成这样…”宗彦心中无语道。
宗彦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臂,没有推开,只是静静地等他情绪稍微平复。片刻后,他开口问道:“可有绳索?”
“有!有!在……在那边马车上……”平助连忙指向不远处一辆被掀翻在地、货物散落一地的简陋马车。
两人合力,从马车残骸下找出几捆结实的麻绳。在宗彦的主导下,他们将地上十个昏厥或呻吟的山贼,像捆柴禾一样牢牢地绑缚起来,手脚都紧紧捆住,连成一串。又将他们搬上那辆勉强扶正、但轮子有些歪斜的马车,如同堆叠货物。
宗彦又去把山贼们散落在林间的两匹驽马牵了过来,加上佐助平原来的那匹和宗彦自己的栗色马,勉强凑够了拖拽俘虏马车的脚力。
“走吧,进城。”宗彦的声音在渐浓的暮色中响起。
马车吱呀呀地启动,驮着俘虏,在崎岖的山路上缓缓前行。宗彦骑着马在前面引路,深蓝色的背影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沉默而可靠。
车辕上的平助,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但心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他偷偷看着前面那个沉默的救命恩人,月光开始勾勒出对方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后怕。
“恩……恩公……”他鼓起勇气,声音还有些发颤,“小人……小人名叫平助,在水俣城经营一间小小的杂货铺。这次……这次是去八竹城收些本地特产的干海货和竹器,想着运回八代贩卖……哪知道……在这荒山野岭就……”
他想起刚才那命悬一线的绝望,声音又带上了哽咽,“那些天杀的强盗!二话不说就冲出来……抢了钱袋还不算,还要灭口……呜呜……小人辛苦半生,差点就……”
他擦了擦又涌出的眼泪,深深吸了口气,朝着宗彦的背影再次躬身,“大恩大德,小人平助永世不忘!敢问恩人尊姓大名?”
马蹄踏在碎石路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过了片刻,宗彦回头笑了笑。
“大人什么的就饶了我吧,叫我神代宗彦就行。”
“有没有伤到骨头?”宗彦微微侧头,目光扫过平助沾着血迹和尘土的额头和有些扭曲的坐姿。刚才磕头和被推搪,显然并非毫发无损。
“啊?没……没有!”平助受宠若惊,连忙摆手,牵扯到身上的淤青,疼得龇了龇牙,“都是皮外伤,皮外伤!劳神代大人挂心了!”他心头一热,这位看起来冷峻的剑士,竟还关心着自己的伤势。
夜武士被门外的一串“特殊货物”惊得睡意全无。当看到十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山贼,尤其是认出了其中那个凶名在外的“独眼龙”时,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一番繁琐但高效的盘问、记录、交接后,奉行所的官员亲自出来迎接。
“神代阁下真是神勇!”官员由衷赞道,随即命人将盗匪收押入监,并取来一袋沉甸甸的铜钱,双手奉上,“此乃擒获此等恶贼的悬赏之资,共计五贯文,还请大人收下!另外,平助,”他又转向平助,“你被劫掠的财物,待我等清点盗匪身上及窝点后,若有寻获,再行发还。”
宗彦没有推辞,接过钱袋,随手纳入怀中。
离开奉行所时,夜色已深,城下町的街道上行人稀少。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平助紧紧跟在宗彦身后,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心中感激与不安交织。他快走几步,深深鞠躬。
“神代大人!天这么晚了,您孤身一人,又刚刚经历一场恶战,身心俱疲,请务必到小人家中暂歇一宿!小人虽家宅简陋,但干净被褥和热饭热汤还是有的!求大人成全,让小人有稍稍报答恩情的机会!否则小人……小人实在寝食难安啊!”他言辞恳切。
神代宗彦连忙回鞠了一躬,“打扰了。”
“这是小人的荣幸!”平助喜出望外,直起身,脸上笑开了花,连忙在前面引路,脚步都轻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