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青衫隐踪
暮色像泼翻的砚台,将栖霞岭染成深浅不一的墨色。江无涯蹲在药庐斑驳的木檐下,青布衫衣角沾着几片风干的艾草。他指尖捏着半截紫玉藤,灰褐表皮在掌心裂开,露出内里淡金的经络——这是浸泡过天罡雷液的痕迹,寻常药农只会当它生了虫斑。
三十步外的老槐树上,三只寒鸦突然振翅惊飞。江无涯手腕轻颤,碾碎的藤屑飘落药篓,恰好盖住底层泛着幽蓝的蚀骨花。他数着风中传来的马蹄声,第七个呼吸时,西南方官道扬起尘烟。
“先生救命!“粗布妇人抱着男童跌下牛车,腕间银镯磕在青石板上铮然作响。江无涯余光扫过她发髻间缠绕的素纱,那抹鸦青底色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磷光——合欢宗外门弟子惯用的追魂引。
男童面如金纸,胸襟处渗出墨汁般的污血。江无涯俯身搀扶时,袖中玄天鉴滚烫如烙铁。他五指虚按孩童天灵,神识如细针刺入经脉,在气海穴撞上团翻涌的黑雾。那雾气凝成鬼面,獠牙间衔着半枚残破的玉珏。
玄阴之体。江无涯睫毛微颤,三百年前他在北渊魔宫见过的邪阵图鉴闪过脑海。这种体质若辅以九幽炼魂术,可炼成承载元婴的完美容器。药庐檐角的铜铃忽然无风自动,他瞥见妇人腰间玉佩闪过九瓣莲纹——合欢宗执法长老的印信。
“取无根水三碗,文火煎至天明。“他将药包塞进妇人掌心,枯瘦指尖掠过男童眉心。蛰伏在识海的血魔种蠢蠢欲动,顺着他的灵力注入孩童祖窍。透过逐渐涣散的瞳孔,江无涯望见妇人袖中藏着半截捆仙索。
雨滴砸在茅草檐角的刹那,药庐周遭三十丈的地脉突然震颤。江无涯在泥地上画出半道符咒,看似踉跄后退实则踏着七星步。藏在舌底的替命蛊开始蠕动,这是他第七次重塑肉身时炼化的本命蛊。
柴门轰然炸裂,十七道剑芒封死所有退路。紫衣女修剑锋映着雷光,却在触及江无涯咽喉时骤然凝滞。她瞳孔收缩,盯着对方锁骨处朱砂痣——那枚守宫砂暗藏轮回印,正是三百年前她亲手烙在北渊雪原的印记。
“别来无恙,阿箐。“江无涯哑着嗓子咳嗽,袖中暗扣的遁地符已催动大半。女修剑尖颤抖,记忆如潮水漫过心防。那年她经脉尽断躺在雪地里,是这道青衫身影剖开胸膛,将半颗金丹喂入她口中。
暴雨裹挟着琴音穿透山林,苏映雪素手拨动九霄环佩,五十里外的山涧腾起水龙。江无涯借着雷声捏碎玉符,药庐地面浮现传送阵青光。在空间扭曲的瞬间,他看见男童眼中泛起血色——血魔种已篡改玄阴之体的命盘。
十二年前,临渊城。
江无涯戴着斗笠蹲在街角,面前摆着半筐蔫头耷脑的草药。斜对面赌坊传来骰子脆响,他数着第七个输光家当的赌徒跌出大门,手中草茎突然折断——那个踉跄撞翻药筐的醉汉,袖口绣着青面獠牙的鬼纹。
“晦气!“醉汉甩出半吊铜钱,抓起把龙胆草塞进怀里。江无涯垂首捡拾散落的药材,指尖拂过对方鞋底沾着的赤色砂砾。这是只有黑风崖才产出的血晶砂,最近三个月,临渊城失踪的童男童女已逾二十之数。
更鼓敲过三响时,江无涯跟着醉汉拐进城南暗巷。月光掠过青砖墙头的瞬间,他袖中飞出三只纸人,落地化作野猫蹿入阴影。醉汉在枯井前打出法诀,井底传来铁链拖曳声,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腐臭涌出地面。
地宫入口处,两名炼气期守卫正在啃食人骨。江无涯掐动指诀,纸猫眼瞳泛起红光。守卫突然抽搐倒地,七窍爬出密密麻麻的尸虫。他踏着血泊走入地宫,墙上悬挂的琉璃灯映出数百具孩童尸骸,多数心口都被挖空。
最深处祭坛上,合欢宗长老正在催动血池。江无涯藏在石柱阴影里,看着池中浮沉的玄阴玉珏。当长老掐诀摄取生魂时,他弹指将蚀骨花粉撒入血池。凄厉惨叫中,整个地宫被腐蚀成腥臭的泥沼。
三日后,临渊城主在血池废墟发现块残碑,碑文记载着上古秘闻。却不知江无涯早已拓印全文,此刻正对着拓本皱眉——“玄阴现世,九幽洞开“八字旁,画着与他锁骨朱砂痣相同的轮回印。
暴雨中的栖霞岭腾起七色霞光,苏映雪抱琴立于云头,裙摆缀着的银铃叮咚作响。她看着传送阵消散的方向,指尖在琴弦上抹出半阙《离魂调》。音波所过之处,合欢宗弟子纷纷抱头惨叫,耳中渗出黑血。
“首座!那郎中...“紫衣女修跪地咳血,手中追魂盘指针疯狂旋转。苏映雪轻抚琴身,凤眸倒映着山涧升腾的魔气:“能在你剑下逃脱的,岂是寻常医者?“
三十里外古战场,江无涯从传送阵跌出,掌心握着半截焦黑的指骨。这是他在激活阵法时,故意留下的合欢宗弟子残骸。地底传来隆隆闷响,九幽噬魂阵感应到血食自动苏醒,将追击者尽数吞入阵眼。
“该换身份了。“他撕下脸上人皮面具,露出布满咒文的真容。血魔种传来的画面中,男童正被带入合欢宗禁地。当玄阴之体与血池融合时,他埋下的魔种会顺着血脉侵蚀整座护山大阵。
晨光初现时,江无涯已扮作游商走进白鹭镇。客栈柜台前,他“不慎“掉落块带血的玉珏。角落里喝茶的锦衣公子瞳孔骤缩——那是镇北侯府嫡子,三日前刚被诊出经脉闭塞。
暮色降临时,侯府管家恭敬请来神医。江无涯把着世子脉门,袖中玄天鉴映出对方丹田处盘踞的蛟龙魂。他开出需要玄阴草作药引的方子,却不知侯爷暗卫已连夜赶往合欢宗所在的栖霞岭。
暴雨再临的夜晚,江无涯站在客栈窗前。东南方百里外的山峦突然炸开血光,九幽噬魂阵吞噬了最后一批追兵。他抚摸着锁骨处的守宫砂,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阿箐咽下他金丹时滚落的泪珠。
瓦当上的雨滴突然逆流,苏映雪的传音没入窗棂:“阁下这般算计,不怕遭天谴么?“江无涯碾碎玉符,声音混在雷声中飘散:“天谴?不过是弱者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