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中的对峙
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桑渝站在华悦酒店门廊下，看着季衍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手机在包里不停震动，林萱发来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你去哪了？】
【记者拍到你们在露台的照片了！】
【你爸刚打电话来问...】
桑渝没回复。她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的地址让司机诧异地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那是个位于城郊的老旧小区。
车窗上的雨痕扭曲了城市的灯光，像幅被水浸染的油画。桑渝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疤痕，那里正隐隐作痛。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到暴雨，和十五年前她离开S市那晚一模一样。
出租车最终停在一栋墙皮剥落的居民楼前。桑渝冒雨跑到三单元楼下，却发现401的窗户漆黑一片——季衍没回来。
她站在雨中犹豫了几秒，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小区后门。那里有家24小时便民药店，玻璃窗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
推门时风铃叮咚作响，柜台后的老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小姑娘淋成这样...要感冒药？“
桑渝摇摇头，雨水从她发梢滴在瓷砖地上：“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一位周小姐？她可能...需要胃药。“
老妇人眯起眼睛：“你是季先生的朋友？“
桑渝的心跳漏了一拍。老妇人已经转身从柜台取出个塑料袋：“正好，他刚才打电话说一会儿来取。你要顺路就带过去吧，3号楼502。“
雨越下越大。桑渝站在502门口，头发上的水在脚边积成小洼。她抬手按门铃，却听见里面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一声压抑的啜泣。
门突然开了。周莹穿着皱巴巴的睡衣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吓人，右手还握着个碎了的玻璃杯。
“是你...“她声音嘶哑，目光落在桑渝手中的药袋上，“进来吧。“
公寓比想象中简陋，客厅堆满了设计图纸和样品布料。桑渝注意到茶几上摊开的病历本，诊断结果栏赫然写着“慢性胃炎急性发作“。
“他不在。“周莹倒出两粒药丸干咽下去，“去中心医院了。“
桑渝僵在原地：“那你...“
“我没事，老毛病了。“周莹苦笑着指向厨房，“麻烦帮我倒杯水？杯子在左边橱柜。“
厨房收拾得很干净，但左边橱柜里只有一排倒扣的玻璃杯，右边却堆满了各种药瓶。桑渝突然意识到——周莹是左撇子，而季衍习惯把常用品放在右手边。
“你们...真的住一起？“桑渝递过水杯，忍不住问。
周莹接过杯子，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演戏要演全套。“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几丝血迹。
桑渝慌忙抽纸巾递过去，周莹却摆摆手，从茶几抽屉里取出个文件袋：“看看吧，省得那家伙总憋在心里。“
文件袋里是一沓医疗记录和保险单。最上面那张急诊病历写着患者姓名“季衍“，日期是2012年3月18日——桑渝在米兰举办首场个展那天。诊断栏里“胃出血“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出来。
“他看你的展览直播，喝了整晚酒。“周莹轻声说，“我找到他时，血都浸透了三层衬衫。“
桑渝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翻到下一页，是张波士顿某心理诊所的诊疗记录，季衍的名字后面跟着“PTSD“和“焦虑障碍“的诊断。
“知道为什么是星期三吗？“周莹指着就诊日期栏一连串的“周三“标记，“因为你在ins上发过，周三下午总去图书馆。“
桑渝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咖啡厅里季衍说的“擦肩而过十七次“，原来不是偶然...
“还有这个。“周莹抽出最底下的一张照片。画面里，季衍躺在医院病床上，左手腕上缠着绷带，却依然固执地戴着那条塑料珠手链。
“他从来不摘，连手术时都不肯。“周莹的声音突然哽咽，“护士没办法，只能用无菌袋包着...“
桑渝的呼吸停滞了。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季衍对那道疤痕如此在意——他们手腕上，戴着彼此的印记。
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越来越急。桑渝机械地翻到最后一份文件，那是份股权转让协议的复印件，签署日期是三个月前。季衍名下的20%衍创股份被转移到...
“周氏集团？“桑渝猛地抬头。
“我父亲的公司。“周莹擦掉嘴角的血迹，“条件是季衍必须配合演出'订婚'戏码。“她讽刺地晃了晃钻戒，“桑志远想并购衍创很久了，这是唯一的对抗方式。“
桑渝如遭雷击。父亲一直告诉她季衍接近她是为了吞并桑氏，原来真相恰恰相反...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炸雷震得窗户嗡嗡作响。周莹突然脸色大变，抓起手机拨号：“他怕打雷...该死，不接电话！“
桑渝已经冲向门口：“医院哪个科室？“
“精神心理科七楼！“周莹在她身后喊，“找李主任！就说你是...“
后面的话被雷声淹没。桑渝冲进雨中，冰凉的雨水灌进领口，却浇不灭胸口那把灼烧的火。
中心医院七楼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亮着灯。桑渝浑身滴水地跑到值班台，护士警惕地拦住她：“探视时间已过...“
“我找季衍！“桑渝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在哪？“
护士犹豫了一下，指向走廊尽头的活动室。桑渝踉跄着跑过去，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季衍蜷缩在角落的沙发上，双手死死捂着耳朵，全身发抖得像片风中的叶子。
推门的声音被又一记炸雷掩盖。季衍没有抬头，只是把自己缩得更紧。桑渝轻轻跪在他面前的地毯上，雨水从她发梢滴在他膝盖上。
“阿衍。“她轻声唤道，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叫他的小名。
季衍猛地抬头，眼睛红得吓人。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左手腕上的手链在灯光下泛着水光。
“你怎么...“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桑渝慢慢伸出左手，腕间的疤痕完全暴露在他眼前：“现在能告诉我了吗？这道伤怎么来的。“
季衍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像是抚摸某种易碎的珍宝。
“2010年12月24日。“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波士顿暴风雪，我在新闻上看到桑氏珠宝米兰旗舰店遭抢劫，有店员受伤...“
桑渝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她确实在那次事件中为保护设计稿被碎玻璃划伤，但那是条很小的社会新闻，连国内媒体都没报道。
“你...怎么认出来的？“她轻声问。
季衍的指尖描摹着疤痕的轮廓：“监控录像里，你撩头发时露出了这个。“他苦笑一声，“我看了137遍。“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变得轻柔。桑渝看着季衍手腕上那条廉价手链，突然明白为什么塑料珠会泛着不自然的光泽——每一颗都被摩挲过千万次。
“现在轮到我了。“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怕打雷？“
季衍的眼神突然涣散，像是透过她看向某个遥远的时空：“那天...你转学那天，我在器材室等到半夜。“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链，“外面打雷...停电了...我以为是你不肯见我...“
桑渝再也忍不住，伸手将他拉入怀中。季衍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颤抖着回抱住她。他的心跳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急促得像只受惊的鸟。
“对不起...“她将脸埋在他肩头，闻到了雨水、消毒水和苦橙香混合的气息，“我应该再等等...“
季衍的手抚上她的后脑，指尖穿过湿漉漉的发丝：“我等到了。“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这就够了。“
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主任推门进来，看到相拥的两人时明显愣了一下：“周小姐说...“
“她没事。“季衍迅速恢复常态，只是手还紧紧握着桑渝的，“胃药送到了。“
李主任了然地点头：“雨太大，你们今晚可以住观察室。“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桑渝一眼，“他需要有人陪着。“
深夜的观察室里，桑渝躺在窄小的陪护床上，听着季衍均匀的呼吸声。窗外的雨停了，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画出道道银线。
“桑渝。“黑暗中，季衍突然开口，“明天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当年你没能赴约的地方。“
桑渝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她知道季衍说的是天文台——高三那年他拿到物理竞赛冠军，奖励是天文台夜间使用权。他约她去看英仙座流星雨，而她因为母亲突然住院失约了。
“好。“她轻声应答，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周莹让我转告你，'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季衍沉默了几秒：“明天董事会，你父亲会提出并购案。“
桑渝猛地坐起身：“什么？“
“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是假的。“季衍的声音冷静而清醒，“真的在我这里，条件是周氏必须支持我反收购。“
月光下，桑渝看见季衍从钱包夹层取出一枚微型U盘：“这里有桑氏过去五年所有财务造假的证据。“他顿了顿，“用不用，你决定。“
桑渝接过U盘，金属表面冰凉刺骨。她想起父亲威严的面孔，想起母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照顾好爸爸“，想起董事会那些贪婪的目光...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
季衍轻轻握住她的手，塑料珠手链贴在她皮肤上，温暖得不可思议：“十五年我都等了，不差这一晚。“
窗外，云层散开，露出满天繁星。桑渝突然想起第520颗幸运星上的愿望——“想和你一起看星星“。
命运兜兜转转，终于在这个雨后的夜晚，将星辰还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