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菜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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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异语

凌晨,正值种植好时辰,我和以往一样,只身来到菜园,开始今日的种植任务。菜园的蔬菜种类很丰富,但售卖最贵的是异回果,大伯二伯也总是叮嘱我,要注意异回果的生长。

我的指尖刚触到异回果苗,叶片就泛起白色的光晕,异回果舒展蜷曲的嫩芯,叶脉里游动的银光聚成蝌蚪状的斑点,顺着我的掌纹爬上手腕,我长呼一口气,那些光点就会散成星屑,飘落在我身旁——这是我和异回果心照不宣的游戏。

“山里的露水沾了月光,看着玄乎罢了。”大伯踩着露水走来,牛皮靴碾碎几颗探头探脑的豌豆苗,腰间那串青铜钥匙叮当作响,惊得南瓜藤簌簌发抖。我悄悄把右手藏进袖口,腕间被光点灼出的红痕还在隐隐发烫。

二伯的铜铃总在晨雾最浓时响起,竹架上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走,抖落的绒毛悬在雾里久久不落。

我蹲在篱笆边给西蓝花分苗,那些翡翠色的小花苞突然集体转向东南方,哎!这个月第三次了,每当二伯经过晾晒场,整片菜园的植株都会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蜷缩。

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菜园的蔬菜总是躲着大伯二伯。

“小满,西坡的芥菜该浇水了。”二伯的声音裹着湿漉漉的雾气,虽然我闻不到他的口气,但我总觉得臭臭的。

他今天换上了立领中山装,扣子严丝合缝地卡住喉结,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但袖口露出的一截灰褐色鳞甲却被我捕抓到了,我盯着他消失在雾里的背影,突然!我的裤脚被东西缠住,低头一看,原来是地瓜藤正把嫩须绕在我脚踝上,叶片急促地拍打泥土,像是要对我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暮色降临时,木地板的咯吱声比往日更密集。

我贴着阁楼缝隙往下看,月光把大伯的影子拉成扭曲的细条。

他正把紫荧荧的卷心菜码进藤筐,菜心渗出的汁液在筐底汇成发光的溪流。

二伯蹲在门槛磨刀,石头上迸溅的火星居然是幽蓝色的。

他们交谈的声音忽高忽低,混着后山传来的、类似婴儿啼哭的夜枭声。

“......这批货成色差了三成......”

“......那小子最近总在菜园逗留......”

“......异回果该换血了......”

我还没来得及听清对话,大伯二伯就背着藤筐出发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晚上卖菜。

黑夜静悄悄,好奇的我跟在大伯二伯后面,却没有发现家里还有别的“生物”......

客厅腌制酸笋的瓦罐在黑暗中响起细碎的啃噬声,坛子里的东西在膨胀蠕动,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那些淡黄色的笋块爬出瓦罐,表面布满了血管状的纹路。

子夜的山风卷着腐肉的气息扑面吹来,我赤脚踩过青石板,露水滴落在趾间,湿答答,黏糊糊......

大伯二伯藤筐缝隙漏出的紫光忽明忽暗,像夏夜坟地的磷火。

路过祠堂时,供桌上的烛台突然同时倾斜,我跟踪事忙,没有看到烛泪在香案上拼出“止步”的痕迹,只觉得自己脖颈后有点痒。

老槐树的树洞比去年又扩了一圈,裂开的树皮间渗出琥珀色的树脂,像极了人血,看着不寒而栗。

我看见大伯二伯走进一家名为“满月”的酒吧,酒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酒吧很小,两层楼建筑,一楼只有前台小姐,大伯二伯刷卡后,就上了二楼,看到前台的那一刻,我僵在树影里,那是一只我未见过的兽面人,她有人类的四肢,却又是兔子的头颅,兔人的眼神很利落,一下子就发现了我,三瓣嘴开合时,嘴角会裂到耳根:“生面孔?”

地面突然震动,我扶住的树干上睁开三只复眼,兔面女人抽动着粉红鼻尖逼近我:“嗯......守灯人......”

“守灯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阿满!”二伯的暴喝在头顶炸响。

我抬头看见他倒挂在树杈上,瞳孔缩成两道金色竖线,他甩出的镰刀擦着我耳际飞过,斩断兔面女人一簇绒毛。

温热的血滴溅在嘴角,尝起来有异回果汁液的腥甜。

回程的山路格外漫长,二伯的鳞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一只透明的水母状生物,正往他耳孔里灌注银色液体“今晚你看见的......”

“是山魈作祟,我应该是被迷惑了。”我抢着回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袖袋里那片偷藏的卷心菜叶正在发烫,叶脉里涌动的紫光逐渐凝成两个篆字:快逃。

回到老宅,大伯正在天井里熬制猪食和中药。混着荧光的卷心菜在铁锅里咕嘟冒泡,蒸汽凝成的水珠在屋檐下乱窜,他舀起一勺紫色汤汁泼向墙根,被浇中的野草瞬间暴长三尺,叶片上凸起密密麻麻的肉瘤。

“喝了!!”大伯把中药砸在我面前,粗陶碗磕在石桌上迸出裂痕,药汁表面浮着油膜状的光晕,袖袋里的卷心菜叶突然抽搐,烫得我腕间一阵刺痛,失手打翻药碗的瞬间,溅落的液体在青砖上蚀出蜂窝状的孔洞,中药散落的气体在空气中弥漫,不知不觉,我晕了过去。

寅时的梆子声惊醒了沉睡的我,后颈的瘙痒已蔓延到锁骨,指尖触到的墙壁滋生出苔藓,还记得凌晨的地瓜藤,它着急的模样让我觉得有些奇怪,我循着地瓜藤的指引,在柴房暗格里找到半本残破的《灯墟纪年》。当月光照在泛黄纸页上,被虫蛀的文字突然扭动起来:“血藤饮月而生,然月有九魄,其第三魄曰'危'”“血藤?”对比着《灯墟纪年》里面的照片,我发现书里描绘的血藤竟和我手臂的血管走向一模一样......“难道,我这是血藤?”

突然!祠堂方向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

我摸黑翻过矮墙,看见十二盏引魂灯悬浮在锁龙井上方,井口的墨斗线已烧成灰烬,二伯正将绞肉机里残留的紫色渣滓倒入井中,井底传来类似千百人吞咽的声响,那些渣滓在下坠过程中竟开出了昙花。

“谁准你碰族志的?”大伯的声音在耳后炸响,他手里的煤油灯罩着人皮纸,火光中游动着蝌蚪状的咒文。

我怀中的残卷突然自燃,灰烬在掌心聚成箭头指向东南——那是母亲当年坠崖的方向,随后渗进我的血脉。

“你看到什么了?”大伯严厉凶狠的眼神似乎想要把我刺穿。

“我还没看到啥呢,你就来了。”我用玩笑般语气,掩饰我发现血藤的秘密。

“那就好,你没事不要乱跑,我说了世间有险。”大伯看着像是松了一口气。

“好。”我点了点头,便回了房间。

今日的晨雾比往日更腥稠,菜园里的植株集体倒伏。

我蹲在篱笆边假装除草,袖口滑出的地瓜藤悄悄钻进土壤,当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时,地底突然传来剧烈心跳声,西兰花丛中闪过雪白衣角,那个戴斗笠的身影在雾中时隐时现。

“别看。”冰凉的手掌捂住我眼睛,少女袖间有异回果碾碎后的冷香。她发间的银饰叮咚作响,我的视网膜上却残留着刚才的惊鸿一瞥——那个女人没有影子,双脚化成了榕树气根。

午后的阳光带着诡异的能量,我躺在晒场草垛上,看云层在瞳孔里分解成鳞片状的光斑。

二伯在粮仓门口卸货,那些印着化肥字样的麻袋破口处,露出半截青灰色的兽爪。使灵水母正在仓顶徘徊,它每吸食一缕阳光,体内就多出一颗转动的眼球。

“小满!”村里卖豆腐的秋娘隔着溪水向我招手,她今天挑的扁担格外沉重,压弯的竹竿表面凸起。我走近时,木桶里乳白的豆浆突然泛起血丝,水面倒映出的却是她额角开裂的羊角,我以为是我睡眠不足,出现了幻觉。

夜幕降临前的菜园最危险。

当北斗第七星亮起时,整片山坳开始震颤。我顺着手臂血藤的指引来到断崖边,看见悬崖红河在月光下裂成两道光带。

对岸的倒影里,一名女孩正将青铜剑刺入兽王心脏,而她身后站着的好像是我二十年前的母亲。

“时辰到了。”大伯二伯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我转身看见整个菜园拔地而起,所有植株都在月光中兽化。手臂血藤刺破我的皮肤,在星空下开出一朵晶莹剔透的花。花蕊里沉睡的少女睁开异色双瞳,她指尖跃动的光芒与对岸女孩的发饰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