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少年·我的军团我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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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你们的任务不一般

到队伍上已经半年,天九印象最深的就两件事:一是伤员和死人,二是爬山。前面时常有交火,伤兵被送了来,一开始,天九还有点胆战心惊,哎呀哎呀地叫。情形有点惨烈揪心呀。天九从没看过这样的场面,伤兵伤在身体各部位的都有,缺胳膊少腿,皮开肉绽,血糊邋遢。还有死人,抬了来还有口气,可伤太重,药奇缺,救治不过来就牺牲了。

医官们一忙,就有伤兵哭号,哭得地动山摇,声声往人心窝里扎针。怎么能不哭呢,做手术没麻药,切胳膊锯腿,用的都是木匠的家伙。没麻药,灌一口酒,嘴巴上绑一根柴棍把牙隔开,这样做不仅是担心喊叫惨烈,还怕伤兵疼到极致把舌头给咬断。没手术台,没消毒药……几乎什么也没有。医官医术再精,也是巧媳妇难为无米之炊。伤兵上了手术台能活下来的不多,死去的十之八九,真叫九死一生呀。

人死如灯灭,死了倒解脱了,一了百了,做了红军里的英雄烈士。队伍一直在行进,常常走夜路,走崎岖山路,伤员骑不了马,也没法用担架抬。那种险路,就是正常人自己攀爬也十分艰难,抬担架几乎不可能。再说随时会有民团或者土匪骚扰,带着伤员行动不便,许多伤员没死在手术台上,却死在这些民团、土匪的刀枪下。

天九和女人们在队伍开拔前有重要任务。首长做动员时面色很沉重:“为了工农的胜利,为了人民的天下,他们流了血,经我们的努力,把他们从死神手里抢回,可我们不能再把他们交给死神。”

首长说:“你们的任务不一般,你们要找到可靠的人家把我们的同志安置好,你们要做耐心细致的说服,要使群众相信我们,给予我们帮助……”

首长说:“你们还要做好伤员同志的工作,让他们坚定革命信念,不要失去胜利的信心……”

天九最初听不懂那个大胡子的话,英秀就细细说给他听。“哦,就是带不走的伤病员留下来不走,想办法安置他们。”

可怎么留?托付给当地乡民?这一带乡民多穷困,自己一家人也衣食难保,还能收留个缺手少脚的伤病员?就是真收了,土豪劣绅回来,还不当匪给抓了、杀了?

天九第一次执行这任务时,没觉得有什么。那是在贵州北部的大山里,英秀带了天九送个重病的士兵去一个寨子里。寨子不大,也就八九户人家。这地方偏远闭塞,不容易被外界注意。

那士兵年龄不大,也就比天九大个三五岁的样子,不想却得了疟疾。这病来得猛,上吐下泻,才一个夜晚,人就瘦得走了形。队伍决定让他留下来,有人给他做工作:“你得留下来!”

他不肯。他说我这点病算个什么?一站起来,额上就涌出豆粒大的汗珠,想走上几步,一迈腿,就瘫倒在地。

英秀扶他起来,给他擦汗,英秀柔声细气地说:“安子……”那个小兵叫安子。

英秀说:“安子,你是戴过大红花的,你是好佬,人病了也蛮不得……”

安子说:“我不能做逃兵!”

英秀说:“你不是逃兵,你是生了病,病好后我们接你回去。”

“我不想这么……”

“谁也不想这么……”

“你听命令听话,你听首长命令,你听姐的话。”

安子点了点头。

英秀就哭了起来,谁都知道这种事情的结果——凶多吉少,没几个能活下来。英秀一哭,安子也慌神了,安子反倒过来劝英秀:“首长说,过不了几天,队伍就回来了,到那时我脚伤也好利索了。”

天九很喜欢安子那种神态,他们都有着那么种神情——人人都向往做英雄。安子真对一切没太放心上。

队伍开拔后,按说应该一直往前走。但有时队伍要与敌人周旋,一周旋就说不定又回到老地方了。

那一回就是这样,队伍又回到了兴义,英秀惦记着安子,扯着天九说我们看看安子去。

屋子里不见安子。那农人苦着脸,说:“我带你们找他去!”天九和英秀都以为这男人想得周全,为掩人耳目,把安子放在山洞或林深处的草木茅棚里。可走着走着,却走到一处坡上。那儿有一堆新土。

英秀失声叫了出来,眼睛里一大片惊惶。

农人把两块银洋掏出来,递给英秀,英秀不接。天九接了过去,手心上感觉放了两块冰。

农人说:“不是我,我不会起那心,也下不了手……也没别人知道他在我屋里……”

“我们离开时还好好的!”

农人说:“谁知道,说病就病了,身上热得像燃炭,灌了好多药汁,没作用,第二天一早,死了……都是命……”

往回走的路上,天九问英秀:“姐,你信命不?”

英秀眼湿湿的,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