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靜夜中，我再次滿面淚痕地從那絕望的夢境中醒來。我喘著大氣，跃跌撞撞地從雙層床上下來，扶墙走進廚房，從冰箱中拿出一瓶牛奶灌進肚子，一陣陣寒流沿著食道安撫著胃裡的翻山倒海，但卻無法掩蓋鼻腔中難以忍受的刺激，又嗆又酸。我跑進廁所，跪在馬桶前面，不斷用食指調撥喉嚨，卻並沒有帶來什麼用處，反而多了一股腥味。我不斷用冷水用力揉搓著自己的臉，試圖讓腦袋裡反復閃現的畫面停止。

我雙手撐著洗手盤，看著眼前那面擦拭得完美無瑕的鏡子，卻看見夢裡鏡子中的自己，一個既像梵高的畫作，又像畢加索的畫作的自己。她得意地笑著，嘲笑著如此疲憊不堪的我，又伸手平放在鏡子上，歪頭挑眉，她那雙黑色的眼睛撇了撇她的手。是在邀請我嗎？是要帶我去哪兒？是回到那個夢境中嗎？我讀不懂她的眼睛中那深不見底的黑，我只是透過反映在她眼珠上的光點判斷她可疑的行為。可那黑珍珠的外殼卻是紅得發黑。是哭過嗎？是受傷了嗎？我不禁伸手，想輕輕地抹去那礙眼的紅，卻被她一手拽進鏡子中，隨後掉進伸手不見五指的無底深淵。

當我再次看見時，已經來到了先前夢境中的第一個地方，是我最熟恶不過的馬路。我四周張望，想要尋找她的身影，卻不知所蹤。就這麼走了嗎？她為什麼要讓我再次回到這個地方？之前夢中發生的會再次呈現在我眼前嗎？嗚——嗚——汽車飛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兩個身影穿過我的身體，他們一大一小手牽著手，在梭啞道的教堂前等著轉綠燈過馬路。那大人背著我媽媽最常背的手提包，而小朋友則背著我哥哥上小學時的書包。是媽媽和哥哥嗎？我忍不住走近他們身邊，想要確認他們的身份，卻發現他們沒有臉龐，只是一直盯著培正道那條斜坡路，不論三次綠燈的過去，他們都沒有過馬路。

我隨著那個方向望去，一個個子不高，身穿黑袍，戴著銀色臉譜面具的人站在培正小學門口的石平台上。那人攙扶著被蛇纏繞的手杖，他用手杖指著我，瞬時猶如墨水的濃煙凝聚成尖銳的墨晶，向我席卷而來，深深地刺入並包裹著我，將我束縛於原地，只在我的眼前留下一絲縫隙。「救我..….」墨晶侵蝕我的聲道，那一大一小只是把頭轉向我。是感受到我的痛苦嗎？還是因為我的痛苦而感到害怕。我不知道，他們沒有臉龐，我只看到他們一步一步往後退，像是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斑馬線上。我拼命掙扎，想要拉回他們，但我無能為力。

轟——被墨晶蠶食的身體瞬間染成鮮紅色，一輛貨車反側於馬路上，那一大一小倒臥在血泊之中。我戰戰兢兢地靠近，血泊中卻倒映著媽媽和哥哥的臉龐。我脫力跃坐在濕淋淋的油柏路上，接不上氣。這時，一個背著棕色書包，馬尾上綁著藍色蝴蝶結的小女孩穿過了我的身體，她緩緩地蹲下，用手探了探他們的鼻息，輕笑了一下，又緩緩地站起身，踩過血泊，頭也不回地朝學校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串鮮明的紅腳印。我撇了撇已經完全碎裂的倒視鏡，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我的背後，他沒有摘下那銀色的臉譜面具，只是彎腰，用食指和中指沾染他們的鮮血，抹在臉譜的眼框，隨後用手杖指向學校的石牌坊。我不明所以地轉頭，梆的一聲，眼前變得模糊漆黑。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