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血祭凝云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不是矿洞里那种铁锈混着汗馊的腥,而是一种更古老、更粘稠、带着腐朽甜腻的气息,如同沉埋千年的棺椁被骤然撬开,将积郁的死气尽数喷吐出来。它无孔不入,钻进鼻腔,黏在喉咙,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发霉的淤泥。
姜雪魄半倚着冰冷湿滑的岩壁,脸色白得像初冬的第一场雪。左臂那道被血蛇侵蚀的伤口,此刻呈现出一种妖异的墨绿色,肿胀得发亮,边缘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溃烂,渗出腥臭粘稠的脓液。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让她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长长的霜睫不住地轻颤。她咬着下唇,那点血色也被剧痛和虚弱剥夺殆尽,只留下两排深深的齿痕。
“撑得住?”韩斩棘压低声音,视线扫过她惨淡的面容,最终落在她腰间那块莹润的玉佩上。玉佩中心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内里流转的血丝比之前更加活跃,隐隐指向这条幽深矿道更黑暗的深处。
她没回答,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用未受伤的右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玉瓶,倒出几粒散发着清冽寒气的丹丸吞下。脸上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些许,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前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金九爷…就在前面。”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寒毒侵蚀后的虚弱,却又异常肯定。“这味道…是‘九蟒锁龙局’核心血池特有的…腐龙涎。”
腐龙涎?这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
韩斩棘握紧了手中的嗜血狂刀。刀柄处那睚眦浮雕的眼珠,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熔岩般的红光,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刀柄流入手臂,与体内那股因暴君系统而觉醒的、同样灼热暴虐的气息隐隐呼应。刀身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嗅到了猎物的血腥。韩斩棘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腐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左肩被落石砸中后的钝痛,率先踏入了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通道狭窄曲折,脚下不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一种粘腻、仿佛踩在腐烂血肉上的触感。岩壁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暗红色的苔藓状物质,湿漉漉的,散发出更浓郁的腥甜。空气变得灼热,带着硫磺和铁锈混合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滚烫的砂砾。
前方,隐约有水声传来。不是清泉叮咚,而是粘稠液体缓慢流动、翻涌气泡破裂的“咕嘟”声。
转过最后一个急弯,视野陡然开阔。
巨大的地下洞窟如同巨兽的腹腔,横亘在眼前。洞窟中央,是一个直径超过十丈的圆形深坑。坑内,粘稠、暗红、近乎黑色的液体正缓慢地翻滚、冒泡,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恐怖的高温。这就是血池!腐龙涎的源头!
血池并非一片死寂。九条手腕粗细、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青铜锁链,如同巨蟒的脊椎,从血池边缘的九个方位深深扎入粘稠的血浆之中。锁链绷得笔直,每隔一段距离就铭刻着扭曲怪异的符文,此刻正随着血池的翻涌,散发出极其微弱、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锁链的另一端,则延伸向洞窟的穹顶,隐没在黑暗中。
而洞窟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环绕着这恐怖的血池展开。
血池边缘,并非平坦的地面,而是九级向内倾斜、同样刻满符文的巨大石阶,构成一个倒锥形的祭坛基座。就在这祭坛基座上方,离地约莫一丈高的环形岩壁上,十三具尸体被悬挂着。
它们并非普通的尸骸,而是被某种邪恶力量精心处理过的“藏品”。
十三具尸体,早已风干脱水,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朽木般的深褐色,如同被遗忘千年的木乃伊。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双臂垂下,有的头颅歪斜,但无一例外,都被粗大的、同样刻满符文的青铜锁链穿透了肩胛骨,如同屠宰场里悬挂的牲畜,呈一个诡异的环形,面朝着中央沸腾的血池。
真正刺目的,是它们身上残存的衣物。
尽管沾满了灰尘和不明污渍,尽管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已褪色破损,但那衣料的质地、那残留的纹饰补子,依旧顽强地昭示着它们主人生前显赫的身份!
云雁补子!麒麟补子!獬豸补子!仙鹤补子!
礼部尚书!镇远将军!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
每一具干尸生前,都是前朝手握重权、跺跺脚便能震动朝野的五品以上大员!他们的官袍,象征着帝国的秩序与威严,此刻却像破烂的裹尸布,裹着他们腐朽的躯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魔窟,承受着永恒的亵渎与诅咒!
每一具干尸的胸腔正中心,都插着一根东西。
那不是寻常的木桩或铁钉,而是一根根长约三尺、通体由暗沉青铜铸造、铭刻着密密麻麻、扭曲如蛇虫般符文的——青铜杵!
这些青铜杵深深没入干尸的胸腔,只留下半截暴露在外,杵尖上凝固着乌黑发亮的血痂。它们如同邪恶的定魂钉,将这些昔日权贵的魂魄死死钉在这污秽之地,成为庞大邪恶仪式的养料。
祭坛的核心,就在这环形悬挂的十三具干尸下方,血池的正上方。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一个悬浮的、离地三尺的平台。平台由九块巨大的、打磨光滑的黑色玄武岩拼接而成,构成一个复杂的九宫星图。星图的节点处,放置着九盏灯。
灯盏的材质,让韩斩棘的胃部一阵翻搅。
那不是金玉,不是陶瓷,而是…被硝制过、薄得近乎透明的人皮!人皮被精心绷在细小的骨架上,形成扭曲的灯笼形状。灯罩上,用某种深褐色的颜料,刺着一个个生辰八字!火光在灯罩内部跳跃,映照出里面一小截燃烧的、惨白色的油脂——人脂!跳跃的火光透过薄薄的人皮灯罩,将上面刺着的生辰八字映照得如同扭曲的鬼画符,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投下晃动不定的阴影。
九盏人皮灯笼,以某种玄奥的轨迹排列,围成一个内圈。而在内圈的核心,在那九宫星图能量汇聚的焦点上,悬浮着一个东西。
一个约莫尺许长、半尺宽、通体覆盖着厚重铜绿、样式古朴的——青铜匣!
匣身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四个笔力遒劲、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篆体大字,在昏暗的光线和人皮灯笼摇曳的火光下,清晰地映入眼帘:
承天受命!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在韩斩棘的脑海!
承天受命!
这是帝王受命于天、统治四方的象征!是传国玉玺上才会镌刻的无上箴言!
这个藏匿在污秽血腥地底深处的青铜匣,里面装的…难道是…?!
韩斩棘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手中的嗜血狂刀上传来,刀柄睚眦的眼珠红光大盛,与韩斩棘体内的那股暴虐力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仿佛匣中之物,与它,与我,有着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宿命般的联系!
姜雪魄也看到了那个青铜匣。她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冰蓝色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骇然而骤然收缩。
“承天…受命…”她失声低语,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如同风中残烛,“金九爷…他竟敢…他竟敢觊觎……”
“觊觎什么?!”韩斩棘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她。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九幽地底、又像是无数怨魂齐声哀嚎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洞窟!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人的骨髓和灵魂深处!
祭坛上,那九盏围成内圈的人皮灯笼,原本只是静静燃烧的惨白火焰,骤然间暴涨!火焰的颜色瞬间由惨白转为一种极其妖异、令人心胆俱裂的幽绿色!绿光大盛,将整个祭坛区域,连同那十三具悬挂的干尸,都映照得一片惨绿,如同森罗鬼蜮!
绿光照射下,那十三具干尸深陷的眼窝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滔天怨毒和不甘的幽绿火星,在它们空洞的眼眶深处闪烁起来!
插在它们心口的十三根青铜杵,开始剧烈地震颤!那些铭刻其上的扭曲符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般在杵身上疯狂游走、扭动!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
青铜杵的震颤越来越剧烈,频率越来越高!它们与干尸腐朽的骨骼摩擦,发出“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响。干尸那早已僵硬干枯的肢体,在这剧烈的震颤中,竟然也诡异地、如同提线木偶般,开始小幅度地、极其僵硬地抽搐、抖动起来!
十三具身着前朝高品官服的干尸,被幽绿鬼火映照着,在青铜锁链的束缚下,如同在跳着一场献给邪神的、无声而绝望的死亡之舞!
“嗬…嗬…”一种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非人的嘶哑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从祭坛方向传来,打破了这死寂魔域般的恐怖氛围。
血池边缘,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的角落,一个枯瘦佝偻的身影,拄着那根顶端镶嵌惨白骷髅的蛇头杖,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了出来。
金九爷!
他身上的锦袍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泥垢,显得肮脏不堪。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此刻散乱地披在额前,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透过发丝的缝隙,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灼热光芒!那光芒死死地钉在悬浮于祭坛核心的青铜匣上,充满了贪婪、渴望和一种病态的虔诚!
他干枯如鸡爪般的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蛇头杖上那颗骷髅空洞的眼窝,嘴里发出梦呓般的、断断续续的嘶哑声音:
“…快了…就快了…二十年的心血…二十年的等待…”
他猛地抬起头,枯槁的脸因为极致的兴奋和某种扭曲的执念而微微抽搐着,目光终于从那青铜匣上移开,如同淬毒的钩子,精准地、带着刻骨恨意和一丝扭曲快意,狠狠地钉在了韩斩棘的身上!
“韩家的野种…”他咧开嘴,露出满口焦黄稀疏的牙齿,声音如同毒蛇在砂砾上摩擦,“…你的血…你的命…来得正是时候…”
他那握着蛇头杖的枯手,猛地向下一顿!
“嗡——!”
杖首那颗惨白的骷髅头,空洞的眼窝和咧开的嘴巴里,骤然喷射出三道凝练如实质的幽绿光束!光束如同拥有生命,瞬间跨越空间,精准地射向祭坛上那九盏人皮灯笼环绕的核心——那悬浮的青铜匣!
绿光击中青铜匣的刹那,匣身那四个古朴的篆字“承天受命”,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金光与幽绿光束激烈地碰撞、纠缠!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如同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的机括弹动声!
那看似浑然一体、厚重无比的青铜匣盖,竟然…缓缓地…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最尊贵、最霸道、也最沧桑的气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巨龙苏醒,带着无上的威压和滚滚的岁月尘埃,从那道缝隙中汹涌而出!瞬间席卷了整个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