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画舫骨
裴昭的绣春刀离薛挽星咽喉还剩半寸时,整座醉仙楼突然坍缩成画轴。三千张人皮画卷裹着他们坠入虚空,在时空乱流中,他看见十五岁的薛挽星被钉在《寒林重汀图》前,十二道锁链贯穿的伤口里长出靛青菌丝。
“拿着!“她在彻底虚化前扯断锁骨,森白骨片化作钥匙插入怀表。鎏金海东青发出悲鸣,裴昭在剧烈眩晕中抓住她残存的右手,腕间星宿针孔突然与姐姐画像重叠——永乐十九年的星象图在此刻完美闭环。
再睁眼时已身在诏狱地牢,掌心里多了一枚沾血的翡翠耳坠。窗外更夫正报子时三刻,仿佛醉仙楼的厮杀只是幻梦。但当他展开诏狱案卷,最新呈报的「秦淮画舫浮尸案」现场图里,死者后颈赫然是醉仙楼独有的盐渍爪印...
三更天的秦淮河浮着层青绿磷火。
裴昭攥紧从醉仙楼带回的半幅残卷,指腹摩挲过画中女子耳垂的翡翠坠子。这是安阳公主及笄时太后亲赐的南诏贡品,此刻却在卷轴里渗出咸腥水汽——画中人正在流泪。
“总旗大人,刑部急报!“缇骑撞开院门时,怀表链条突然绞住裴昭手腕。鎏金表盘上,本该指向寅时的指针倒退回子夜,海东青双目泛起尸斑般的灰白。
河畔画舫的琉璃灯一盏接一盏炸裂。
薛挽星的脚尖点在浮尸眉心。
她裹着裴昭抛来的飞鱼服,湿透的衣摆随夜风翻卷,露出腰间尚未消退的墨色咒文。脚下这具肿胀的女尸穿着醉仙楼乐伎服饰,但后颈皮肤被完整剥去,露出篆刻着经文的脊椎骨。
“《地藏十轮经》...“裴昭的阴阳瞳刺痛起来。那些金字随尸身起伏明灭,竟与三日前王元敬尸体上的八卦鱼刺青同源,“画魂宗用佛经禁锢魂魄?“
“是超度。“薛挽星突然开口,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银铃。她指尖抚过女尸空洞的眼窝,两粒珍珠从腐肉中滚出,落地化作哭嚎的侏儒鬼,“有人在用画舫姑娘的骨血养墨。“仿佛为印证她的话,整条秦淮河突然沸腾。无数青面水鬼攀着画舫雕花栏杆爬上岸,它们腰间都系着褪色的醉仙楼腰牌,掌心攥着半融的胭脂盒。
裴昭的绣春刀凌空画符,冰蚕丝结成北斗阵。当第一只水鬼冲破银网时,薛挽星扯开发带,泼墨长发瞬间暴涨——发丝刺入水鬼天灵盖,抽出的竟是混着金粉的彩墨!
“朱砂混孔雀石,官窑御用颜料。“她蘸取墨色在掌心写画,被斩断的冰蚕丝竟重新接续,“这些姑娘被喂过骨瓷粉,五脏六腑都成了调色盘。“
河心传来埙声。
十二艘无底乌篷船破雾而出,船头站着纸扎的嫁娘。它们的盖头下没有脸,只垂着写满生辰八字的黄符。当裴昭斩碎第三具纸人时,发现符纸上的日期全是三年前七月初七——安阳公主下嫁琉球的日子。
“不是嫁娘,是活祭品。“薛挽星突然拽着他跃入河水。
水下世界令裴昭的阴阳瞳几乎爆裂。
三十四具水晶棺椁悬浮在河床,每具棺内都躺着穿嫁衣的少女,她们的皮肤被替换成不同材质的画纸:蝉翼宣、洒金笺、澄心堂...心脏位置嵌着琉璃盏,盏中燃烧的赫然是《千里江山图》的碎片!
“王元敬在临摹禁画。“薛挽星的长发缠住两人手腕,在掌心划出血契,“他要复活...“
埙声骤急。
裴昭在音浪中瞥见薛挽星后颈的异样——墨色咒文下藏着枚玉玺烙印,纹路与锦衣卫秘档中“建文帝生死簿“的残页完全一致。
乌篷船在水面炸成红白纸钱时,裴昭抓住了吹埙人。
确切地说,那不能算人。
竹纹襕衫下是数百只墨蝎拼凑的躯体,头部则是倒置的汝窑笔洗,洗中漂浮着半颗仍在跳动的脏器。当冰蚕丝绞碎笔洗的瞬间,裴昭看到了脏器上的刺青——和薛挽星锁骨下一模一样的星宿图。
“你究竟是谁?“他反手将刀尖抵住她咽喉。
薛挽星却握住刀刃按向心口。鲜血浸透衣衫时,皇宫方向传来钟鸣。裴昭怀表中的姐姐画像突然尖叫起来,画卷急速腐烂,显露出藏在下层的《大明疆域图》:代表边关要塞的墨点正一个接一个消失。
“子时到了。“她抹去唇边血渍,瞳孔泛起宣纸的灰白,“该饮血了。“
裴昭这才惊觉,那些被斩碎的水鬼残肢正化作墨汁,源源不断渗入薛挽星的七窍。在她身后,秦淮河月影里浮现出三千张哭泣的人脸,每张脸都是《千里江山图》中消失的渔夫。
五更梆子响时,裴昭在诏狱暗室展开了那截脊椎骨。
经文在烛火下显出新内容:**“画皮画骨难画心,借尸借魂难借运。永乐十九年七月初七,九龙棺沉于...“
后面的字被血污覆盖。
当他用冰蚕丝挑开血痂时,怀表突然坠地。表盖内侧,薛挽星的脸正从姐姐画像深处浮出,而她耳垂戴着安阳公主的翡翠坠子。
窗外闪过黑影。
裴昭追至院中时,发现石桌上摆着个湿漉漉的胭脂盒——盒底沾着苗疆特有的蝶翅粉,而盒内残留的朱砂,与薛挽星喉间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