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5章 先师
顾铭起身,走到了林渊面前。
看着低垂着头的林渊,他又道:“林相入仕三十余载,在世人看来,既无业绩也无功勋,实在无为,民间更是有着废相之名。
然,世人不知,林相一生,二妻三子一女,皆亡于林相“抱负”之上。
直到先帝病重疏于政事,林相孤掌难鸣,选择激流勇退做一闲相,这才近天命之年存得一子。
林相过往,下官只是闻之,都不禁心头悲凉。
可......如今林相虽得安稳,只是....林相,心甘否?”
顾铭这一问,林渊抬起了头颅,直直的盯着顾铭的眼睛。
两个男人,竟对视许久。
“呵!”
最终,林渊一声叹息,苦笑到:“十年寒窗,数次牢狱濒亡,两妻四子女皆被牵连丢了性命,不甘心?呵!不甘心又如何?我林渊终究一介凡俗......做个俗人,挺好的。”
“下官知你心未死,也知你顾虑何处,我向你保证,不论时局如何,我保你家小无恙。”
“凭你......”
林渊本想问顾铭何来底气保他家小,可最终没问出来。
就最近顾铭所做的事,所言的保证,似乎并不是空口大话。
若是以往,他定然怀疑顾铭这番话是别有用心。
但自顾铭在颍州青州做了那些事,又在德清宫镇压满朝文武,正德寺伏诛废太子之后,此刻的话,林渊却生不出怀疑。
“顾统领,老夫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林渊看了看李凌宣的方向,又收回目光看向顾铭道。
他很清楚,今日议事,这位“禁卫副统领”才是主导。
顾铭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渡步走回自己的位置。
他坐下后,看向林渊,道:“破世家族阀,为生民立命,开无上盛世,铸神州上朝。”
顾铭说完,林渊只觉得浑身一震。
四句话,二十个字,每一个字都宛如洪钟大吕,在他心头久久激荡。
他从未想过,当世能有人说出这番话。
如此气魄,哪怕只是说说,也足矣令人肃然起敬。
可是,震惊过后,他只想发笑。
笑顾铭的狂妄,笑顾铭的无知。
也笑自己没了棱角,听不得豪言壮语。
可是啊!
这二十个字,他林渊又何不曾向往?
沉默,许久的沉默。
御书房中足足寂静了一刻钟,林渊缓缓起身,道:“顾统领说的,在老夫看来,说是痴人说梦也不为过,可.......哪怕是梦,老夫也想看看,神州上朝是何模样啊。”
看着顾铭,林渊好似在看当初的自己,枯寂的血好似热腾了起来。
什么利弊权衡,什么谋而后动,在此刻,不复存在。
蹉跎大半生,一败涂地,再战一场,又何妨?
纵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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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会,
李凌宣再次就春闱一事提出议论。
然因左相赵德敬告病缺席,与昨日一样,朝堂下无一人响应。
冷场中,当朝右相林渊,自荐主持春闱。
哗然声中,李凌宣应许,当朝册封林渊为此届春闱主官。
这是李凌宣继位以来第一次人事任命,事先没有与任何朝臣商议,也未得赵家点头。
此举一出,霎时间,朝堂之上无人不惊颤。
惊的是女帝竟然跟朝臣对立,擅施帝命。
颤的是,那站在女帝身旁,眸视群臣的青年。
顾铭都想好了,要是朝上有人胆敢反对,他不介意一巴掌将其拍死。
反正自己本就是武夫名头,也不差这一遭。
由于无人反对,李凌宣的任务当庭通过,起拟成旨。
午时,
礼部颁布今朝科举新规,取消乡试和州试,参考学子直接入京初试。
且此届科举采取糊名誊卷评审,放榜之时将一同公布上榜答卷,以供世人鉴评。
新规一出,满城沸腾。
一时间,无数信鸽八方出城,将新规之讯传播开去,所过之处,无数寒门学子振奋喜泣。
然,
新规的振奋还未平息,傍晚时分,有流言传开。
说是赵家有言,报名今朝科举者,便是与赵家为敌。
流言一出,
一连三日,礼部未收到一人报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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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林相府,
顾铭刚一进会客厅,林渊赶忙迎将而来,神色中是毫不掩饰的愤怒:“整整三日,无一人报考,赵家的狂妄令人发指,竟然公然违抗皇命朝纲。”
“流言嘛!只要赵家不应,天大的罪,也落不下来。”
顾铭道了一句,不以为然的踏过会客厅,坐了下来。
他又道:“春闱一向由赵家把控,想要榜上有名,都得先向赵家拜码头,如今春闱主官易主,无异于动了赵家的权力根基。赵家自然是要不顾一切阻止。只要此届春闱无人报考,不仅林相会担罪,往后科举,将依旧是他赵家囊中之物。”
“那依顾统领看,当如何应对?”
林渊并未落座主位,而是在顾铭旁边坐了下来,亲自为顾铭斟茶。
他也知道,今日顾铭来了,肯定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应对?简单!”顾铭道:“赵家想以权势威胁天下学子,我们亦可效仿,凡年满十八者,此届科举若未报考,往后再无报考资格,且终生不得入仕。”
顾铭说完,林渊脸色顿时沉下。
“顾统领此举,是要将天下学子往绝路上逼啊!往后大顺,还有读书人吗?”
“读书人,若无血性,读书何用?既然畏惧赵家的强权,那就要做好入仕无门的觉悟,盛世大顺,不用怯懦之人。”
“可......”
林渊还想争辩,顾铭抬手打断:“赵家要斗,我奉陪到底,赵家以势欺人,那我便以武身为天下学子撑腰。
明日,我将以武夫之名广发誓贴,本届科举者,若受人清算,可由本人或他人南门外放烟。
每逢初十,我将亲登南门城楼,所目之处,若见青烟,必追究到底,不论何人构害,必还公道。”
顾铭一番话,听得林渊热血沸腾。
若是别人说这话,当个笑话罢了。
可只身斩杀数位强者,一人单挑两大门派,灭门一州府尹,威震满朝文武,斩杀废太子的顾铭说这话,却难以让人质疑。
这个年轻人,真有向任何人讨公道的本事。
但此举,亦是大不韪。
如今大顺,本就有武夫乱世之患,以武镇朝,真的合适吗?
看出林渊顾虑,
顾铭又道:“所以,这一局,我们决不能败。若败,我便是以武干涉春闱国策,定个谋逆也不为过。
只要胜,我之所举,便是为国为民,便是陛下用人得当,亦是林相为天下寒庶学子重开仕途之路,从今往后,凡大顺学子,皆得称呼林相一声先师。”
先师.......
林相心中一怔,竟有些难抑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