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疑云未散
这道俯身低语的话语，如同一根冰冷的细针精准地刺入陶九川的耳中，更扎进他的心里。
正是这种洞悉一切的了然，让陶九川瞬间脊背发凉。
徐福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这件兵事的真正主谋，甚至可能连自己暗中探查船底密室都……
然而，不容陶九川做出任何回应，徐福已直起身，微笑着重新回到人群的焦点位置。
他将那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太阿剑收入剑鞘，空中的无形威压也随之收敛了几分。
“好了。”
徐福手握剑鞘，用沉稳地声音开口道：
“既然误会解开，那请诸位先行稍作休整。韩终会即刻将解毒的桃胶丹分发下去，救治染疫将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神情复杂的公孙廉和百里骜，随即抛出了一个更具安抚性的承诺：
“另外，关于亡海一事，诸位也无需忧心。”
“此次闭关有感，我已将最终仪典的时日提前，择日即可举行，一旦功成，我们便能跟随引路神鼋，驶离这片海域。”
此言一出，犹如水滴投入滚油！让在场士兵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
能够驶离亡海！这无疑是眼下所有人最渴望听到的消息！
纵然众人心中仍有质疑，但凭借这承诺本身，就足以暂时压下大部分的不安和怨气。
“好！”公孙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思绪，抱拳沉声道：
“那就，有劳君房先生了！”
另一边的百里骜也默默抱拳，眼神复杂。
事已至此，面对太阿剑的威压和徐福的承诺，他们留在此地已无意义，更显得尴尬。
“韩终，替我送送诸位。”徐福淡淡吩咐道。
“是…先生。”
对于这个安排，韩终脸上掠过一丝不情愿，但还是躬身领命。
他走到公孙廉等人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众人不再多言，在韩终的陪同下，沉默地沿着来时的楼梯向下走去。
气氛有些凝滞。
虽然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已经消散，但无形的隔阂依旧存在。
而当行至第四层的楼梯转角平台时，众人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先前那名昏倒的士兵，此刻竟然苏醒了过来！
他坐在地上正茫然地揉着太阳穴，眼神还有些涣散，显然对自身状况和周围环境都感到十分困惑。
“都尉大人？”
士兵很快被众人的动静吸引。
他转过身，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公孙廉，连忙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
“兄弟！你…你没事了？！”
闻此言，公孙廉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急切地打量着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后怕。
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不久前这个士兵还口吐黑虫，处于昏迷状态。
面对公孙廉的问题，士兵晃了晃脑袋，似乎还有些不适，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回都尉，本来浑身发冷难受得紧，肚子里疼得像有东西在钻，但现在好多了，就是有点饿…”
他努力回想着：“好像…好像是吃了什么东西之后，就慢慢缓过来了…”
说罢，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公孙廉身后的士兵以及面色不善的韩终身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都尉？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了。”
公孙廉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士兵的肩膀。
“快回去歇着，好好养身体！”
他不想让这刚苏醒的士兵再受惊吓，连忙将他打发走。
“是…是！”
士兵虽然满心疑惑，但见都尉不愿多说，也没有多问。
他捂着肚子踉跄着站起身，扶着墙壁慢慢向自己的舱室挪去。
而目睹这一幕的韩终嘴角微微勾起，带着几分倨傲和“你看吧”的神情，向众人轻轻撇了撇嘴。
公孙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复杂，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韩终，抱拳沉声道：
“韩先生…方才在楼上，是我老廉鲁莽，错怪你了！在此给你赔个不是！”
他性子耿直相信眼见为实，既然韩终确实救了人，这道歉倒也干脆。
似乎有些意外公孙廉的直爽，韩终脸上的倨傲收敛了几分，不自在地摆摆手道：
“罢了罢了，职责所在。诸位稍待，我这就去取丹药，稍后便分发至各船。”
说罢，他微微颔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向上层走去。
众人很快回到主甲板，这里依旧一片狼藉，公孙廉心中五味杂陈。
在意识到百里骜等人从昨晚至今还没合眼后。
他立刻腾出自己和部下的舱室，先安排疲惫的百里骜一行人休息，自己则和陶九川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
海风带着咸腥和淡淡的呕吐物气味吹过。
甲板上，方士们已经开始忙碌地穿梭于倒卧的士兵和工师之间分发丹药，并且点燃了艾草熏蒸。
在这嘈杂声与烟雾中，公孙廉沉默了许久，才带着深深的困惑低声问道：
“延舟…你说，我们…是不是真的误会这帮方士了？”
他看着不远处一个服下丹药后脸色稍缓的士兵，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陶九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目光落在甲板上忙碌的白色身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回顾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徐福的应对都堪称完美。
不仅解药有效，还承诺离海，好像一切真的只是徐福因疏忽未及时告知禁忌所致。
然而，韩终那句“按您吩咐”，还有提前准备好的桃胶丹…这些碎片却在他脑中反复盘旋，拼凑出的答案让他不寒而栗。
在这“误会”的表象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的算计。
但这些想法他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此时说出来，无疑会让本就惊魂未定的公孙廉更加混乱。
“……”
最终，陶九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确定的迷茫道：
“鹏越兄，此事蹊跷之处甚多，眼下…我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唉！”
当他听到陶九川也没什么主意后，公孙廉抓着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想得老子头都疼了！不管怎么说，兄弟们能活命，能离开这鬼地方就好！”
“至于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用力拍了拍陶九川的肩膀。
“延舟，你也别太自责了！这事不怪你！换做是我发现那些勾当肯定也得想法子！你做得对！要不是你，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只是…唉，没想到他有那把剑…”
提起太阿，公孙廉眼中还是闪过一丝不甘和深深的忌惮。
“鹏越兄…”
看着公孙廉真诚的目光，陶九川心中微暖，却也更加沉重。
他的这份信任，同样让自己感到责任重大。
…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渐渐接近午时，甲板上的情况有了显著变化。
在方士们的指挥下，服下桃胶丹并经过艾草熏蒸的士兵们明显有了好转，陆续苏醒过来。
虽然他们个个脸色蜡黄虚弱不堪，需要搀扶才能行走，但至少脱离了那种濒死的恐怖状态。
此时，混乱的甲板开始恢复一丝秩序。
很快，方士也将两枚朱红色的桃胶丹送到了陶九川和公孙廉面前。
“陶太史，公孙都尉。”
送丹的方士语气平淡道：
“先生吩咐，亡海阴寒之气侵体严重，二位虽未曾食鱼，不过也请服下此丹，可固本培元，抵御邪祟。”
公孙廉不疑有他，道了声谢便接过丹丸，仰头就着清水吞了下去。
陶九川也客气地道谢，伸手接过了一枚触手温润、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红色丹丸。
他低头看着掌心这枚小小的药丸，眼神复杂。
徐福的“关怀”越是周到，他心中的疑虑就越深。
这丹丸…真的只是“固本培元”那么简单吗？
他默默将丹丸收入怀中一个隐蔽的内袋，丝毫没有服用的打算。
随着方士离开，丹药也送到了百里骜等人休息的舱室。
不久，舱门打开，百里骜带着他手下的士兵走了出来。
经过短暂的休整，这位监弩司马虽然眉宇间仍有倦色，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沉稳。
他带来的士兵也重新列队，精神面貌好了许多。
“延舟，鹏越。”
百里骜走到船边，对着送行的陶九川和公孙廉抱拳。
“蜃楼之危既解，我等便先回去了。船上染疫的弟兄们还等着丹药救命。”
“实在抱歉，子疾。”
陶九川再次致歉。
“让你兴师动众，白跑一趟，还累及兄弟们。”
“延舟，不必多言。”
百里骜抬手打断他，声音平静道：
“莫说这等见外的话，此行不仅未动干戈，还能确认你们这边无恙，又得了解救之法，便不算白来。”
“同袍之义，本应如此。”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公孙廉，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暖意：
“对了，鹏越，方才韩终先生送药来时提及一事，因仪式提前，需集中所有‘引灵之童’。”
“令妹阿玉，今日便会从‘育灵舟’移送至蜃楼号上，参与明日的最终仪式。”
百里骜看着公孙廉骤然亮起的双眼，微笑道：
“若一切顺利，明日仪式之前，你们兄妹就能相见了。”
说罢，他登上来时的小艇，又深深看了一眼陶九川，凑过去意有所指地道：
“眼下局势未明，谨慎为上，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