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龙出濠州
至正十六年深秋的濠州城，晨雾像浓稠的血痂覆盖着残破的城墙。朱元璋站在帅府后巷，摩挲着腰间那支跟随他多年的元军号角。铜壁上的缠枝莲纹早已被磨得模糊，却在指腹下泛起温润的光泽，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些年的腥风血雨。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马秀英提着食盒出现，鬓角还沾着未拭去的烛泪。
“都备好了。“她掀开食盒，露出几包干粮和用油纸仔细包裹的金疮药，最底层压着一卷泛黄的《武经总要》，“汤和他们在西门外芦苇荡等着，五更天城门换防......“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惊起城头一群寒鸦，黑压压的羽翼遮蔽了半片天空。
朱元璋握住妻子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这些年为士兵缝补衣甲、誊抄兵书留下的印记。“照顾好义父。“他低声说，“若濠州有变......“马秀英将护心镜塞进他怀里，镜面刻着的“虽千万人吾往矣“在微光中闪烁：“放心，濠州城还没到易主的时候。“
五更梆子响过，西门城楼的更鼓声与换岗的吆喝声交织。朱元璋带着汤和、徐达等二十八人，扮作贩马的商贾，牵着驮满兵器的老马缓缓出城。守门士卒举着火把查验路引时，他故意露出腰间半块玉佩——那是郭子兴昨日偷偷塞给他的，曾是郭氏先祖的佩饰。火光映过玉佩上的螭纹，士卒慌忙放行，连问都未多问。
队伍行至十里坡，朱元璋勒住缰绳回望。濠州城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五方帅旗依旧在城头飘扬，却像五根扎进血肉的毒刺。彭早住的龙凤旗、赵均用的玄色王旗，还有郭子兴那面日渐黯淡的“郭“字旗，此刻都化作乱世的缩影。“大哥，别看了。“汤和的声音裹着寒气，“等咱们回来，定叫这些旗子都换了颜色！“
寒风卷起枯叶，二十八骑踏上通往定远的官道。这条路朱元璋走过无数次，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他想起三年前初到濠州时，自己不过是个饥肠辘辘的流民，如今带着心腹离开，身后是分崩离析的红巾军，前方是未知的征途。腰间号角突然发出呜咽，仿佛在为这场未竟的抗元大业哀悼。
行至晌午，队伍在一处破庙稍作休整。徐达从怀里掏出个硬饼，掰成二十八块分给众人：“再走半日，就能到张员外的庄子。听说他仗义疏财，或许能......“话未说完，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朱元璋示意众人隐蔽，自己贴着庙门望去，只见一队元军骑兵押着数十名百姓缓缓经过，为首的百夫长腰间挂着血淋淋的人头。
“是钟离口音！“一名士兵压低声音。朱元璋认出队伍里有个老汉，正是他在钟离招兵时的乡亲。百夫长的马鞭狠狠抽在老汉背上，骂骂咧咧：“红巾贼的余孽，都给老子押去濠州请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汤和的手按在刀柄上微微发抖，徐达的眼神里燃起怒火。朱元璋握紧腰间号角，突然想起马秀英临别时说的话：“这乱世，总得有人先踏出第一步。“
“兄弟们，抄家伙！“他的声音像淬了冰，二十八骑如离弦之箭冲出破庙。弯刀在阳光下划出银亮弧线，元军猝不及防，被砍得人仰马翻。朱元璋一马当先，直取百夫长。那人举刀来迎，却被他一枪挑飞兵器，紧接着横刀抹过咽喉。温热的鲜血溅在脸上，他恍惚间又回到濠州城头的厮杀，只是这次，为的不再是某一位元帅的权柄。
救下百姓后，众人继续赶路。被救的老汉跪在朱元璋面前，额头磕出血痕：“恩人！俺们愿跟着您！“朱元璋下马扶起老人，瞥见人群中有个少年腰间别着柴刀，眼神里的仇恨与他当年如出一辙。“想报仇吗？“他将手中的弯刀递给少年，“跟我走，夺回被元人抢走的一切！“
消息像野火般传遍沿途村镇。当队伍抵达定远时，身后已跟了三百多名青壮。他们中有的是被元军欺压的百姓，有的是不满濠州内斗的红巾军旧部。定远城的守将是郭子兴旧部，听闻朱元璋到来，大开城门迎接。
在定远县衙，朱元璋展开从濠州带出的舆图。烛光摇曳中，他的手指划过滁州、和州：“濠州已无宁日，我们要在这里扎根，打出一片新天地。“汤和将缴获的元军兵符拍在桌上：“大哥说怎么干，兄弟们都听你的！“
然而，立足定远并非易事。元军探子很快察觉异动，开始频繁骚扰周边村镇。朱元璋决定主动出击，亲自带队夜袭元军粮草大营。那夜月黑风高，他带着敢死队摸进敌营，一声令下，火把照亮了堆积如山的粮草。烈焰冲天而起时，他听见元军的惨叫声混着战马的嘶鸣，仿佛奏响了一曲乱世战歌。
这场胜仗让朱元璋的名声传遍江淮。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队伍迅速扩充至两千余人。但危机也随之而来——濠州的彭早住、赵均用听闻朱元璋在定远崛起，竟派人送来“招安令“，要他率部归顺。
朱元璋当着来使的面，将“招安令“投入火盆：“回去告诉你们王爷，我朱元璋只抗元，不做任何人的棋子！“火光映红他的脸庞，眼中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热的光芒。他知道，从离开濠州的那一刻起，自己就选择了一条与群雄割据截然不同的道路。
在定远的日子里，朱元璋开始着手打造自己的军队。他制定严格的军规，亲自训练士卒，还设立义学，教士兵读书识字。马秀英从濠州送来的《武经总要》被翻得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他的批注。每当夜深人静，他就着油灯研读兵书，恍惚间又回到皇觉寺的深夜，只是那时读的是佛经，现在读的是乱世生存之道。
一日训练结束，朱元璋登上定远城楼。寒风呼啸，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城下，新招募的士兵正在操练，口号声震天。远处传来孩童的歌谣：“朱将军，真英雄，定远城头战元兵。“他摸出怀中的护心镜，望着镜中自己坚毅的面容。濠州城的勾心斗角仿佛已是前世，此刻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力量不在元帅的金印里，而在千千万万渴望改变命运的人心之中。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朱元璋下令拔营。目标：滁州。他知道，这只是漫长征途的起点。身后，定远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更严峻的挑战。而那二十八骑带出的星火，终将在这乱世中燃起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