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泽煜身世
寰姬的思绪缠绕,愈发凌乱,盯着画稿出神,仿佛那山那人那羊皮子,要冲破画纸。
“对了,幺妹,”
泽煜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寰姬的思绪。
他慵懒地歪向寰姬身侧,右臂自然地环过她肩头,掌心贴着锦缎衣料,一下又一下轻拍,动作带着经年累月的熟悉。
恍惚间,还是幼时的那数不清的暴雨夜,长兄也是这般环着缩在角落的小寰姬,用体温驱散她对惊雷的恐惧。
这世间有长兄在,护着她,寰姬便觉得是极大的幸事。
泽煜目光落在她的画稿上,
“你嫂嫂家中,有一个会解梦的老妪,我安排她来你院中,可好?”
说话时,他的眉眼间满是关切,温柔的神情能融化世间所有的寒冰。
寰姬抬起头,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感动,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柔如春日微风:“谢长兄处处为我考虑。”
泽煜微微一笑,伸手继续轻轻拍寰姬的肩头,动作自然而亲昵,而后拿起了案上她今日新画好的画,仔细端详了一番,才小心地卷起来,
“这画我先带走了,或许能从族中古籍里找到些线索。”
临走时,他又叮嘱了寰姬几句,让她好好休息,这才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深山松香。
望着长兄离去的背影,寰姬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忽。
这位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长兄,有着一段曲折的身世。
翱衣族族长的长子泽煜,他的降临本就是一个意外。
当年,还是少君的族长带领族人前往天池旁的蛮荒之地开垦荒山。那片土地险峻异常,山石嶙峋,危险重重。
一日,突如其来的山石崩塌,少君躲避不及,被砸中受伤,鲜血直流。
族人惊慌失措,急忙将他抬到山下最近的一家茅舍。
茅舍中住着一对父女,他们虽生活清贫,却擅长狩猎,对于处理外伤也颇有经验。
父女心善,见少君受伤严重,没有丝毫犹豫,便悉心照料起来。
此后的数月时光里,女子每日精心调配草药,为少君敷药喂汤,无微不至。
少君身体渐渐康复,而在这段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两人也暗生情愫。
然而,少君终究是翱衣族的少君,身上肩负着整个族群的责任与使命。身体康复后,他返回了族中。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女子竟有了身孕,不久后,便生下了泽煜。
泽煜刚出生时,跟着母亲依然住在山脚下。
数月后,少君继位。
继位大典上,红绸漫卷。新任族长端坐在青玉主位,族中的力士们捧着描金托巨型盘子鱼贯而入,而盘内,跪着的均是轻纱覆面的妙龄女子——那是各小部进献的美眷。
其中有一人,会成为族长夫人。
震天的礼乐声中,跟着族长开荒山的功臣之女鸾英身着华服,由族老亲自从巨型盘子中迎下来,牵至族长身侧。
这位便是宗族替族长选的夫人。
转年隆冬,产房内传出清亮啼哭。
鹅毛大雪飘着,落满青瓦,族巫捧着龟甲占卜,高呼祥瑞。
“此子命贵,兴我翱衣!”
襁褓中是粉雕玉琢的嫡子——泽昇,他生在了八字极为吉祥的时刻,还在出生时带来了瑞雪,就此成为全族瞩目的明珠。
欢笑声中,他圆滚滚的小手攥着金镶玉锁,在族老们的逗弄下咯咯直笑,衬得族长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而也是那场瑞雪,大雪下的极冷,冷的丝毫不怜惜泽煜病重的母亲。
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三日,终于在破晓时分带走了泽煜母亲最后一丝气息。
剩下一老一幼,对着漫天的飞雪叹气。
屋内的盆里,纸钱燃烧的灰烬混杂着雪水,凝成了硬块。老猎户用粗布裹住才一岁多的外孙泽煜,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没膝积雪,将他送到族长府门前。
他扣响门环,却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微弱。
华发的老猎户蜷缩在朱漆门槛下,怀里的外孙被兽皮袄子裹成小小一团。
两个时辰过去,积雪漫过他的草鞋,在毡帽上堆出蓬松的雪冠,灰白眉睫结满冰晶,连呼出的白气都在胡须上凝成冰碴。
吱呀一声,厚重的雕花木门终于开启。
老猎户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映出鎏金兽首门环的倒影。
一个老妇忙接过泽煜,用自己的脖颈去暖热泽煜冻的通红的小脸。
接走孩子的仆役给老猎户递来沉甸甸的金锭,他却颤抖着将金包塞进抱着泽煜的老妇人怀中。
“求你护着他。”
老猎户在雪地里磕出三个闷响。
寒风卷着他蹒跚离去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单薄蓑衣在风雪中翻卷,宛如折断的寒鸦羽翼。
听说,那年开春化雪时,有人在猎户茅屋发现了冻僵的老人。他怀中还紧攥着半块襁褓布,霜雪覆面,却在僵硬的嘴角挂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泽煜到了族长家中,虽不缺吃穿,但始终是不受重视。
比起众星捧月的嫡子,每日游戏欢闹,泽煜日日立在穿堂风里习剑。
少年单薄的身影映在雕花窗上,剑柄缠着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自小便勤奋,每每在全族少年的比武和狩猎比赛中,都能拔得头筹,也只有那些日子,族长会将他高高举起,让他坐到自己身旁用饭。
可尽管如此,他生母在族祠牌位前连个名分都讨不得,那些关于“私生子“的风言风语,像附骨之疽般缠着他长大。
但当泽煜十六岁那年,以一套自创的剑法在族比中技惊四座;当他将荒地图册呈上族长案头,精准指出三处可开垦的沃壤;当他在祭祀大典上流利背诵失传的部族古训——那些轻蔑的目光,终于化作了忌惮与敬畏。
“这远远不够。”寰姬路过书房时,总能听见泽煜低沉的呢喃。与泽昇相比,泽煜的地位依然不稳。
她虽年幼,却能察觉族中暗流涌动——议事厅里长老们的窃窃私语,祭祀时泽昇嫡子身份带来的尊崇,都像无形的网,将泽煜越缚越紧。
“只要有机会,便要拼尽全力帮一帮长兄。”寰姬自小便种下了这个念头。
寰姬六岁时,泽昇刚满二十岁,族中传来泽昇定亲的喜讯,是貔衣族族长的嫡女。
反观泽煜,已经二十二岁,族长夫人总以“时机未到“推拒议亲,连族中适龄女子的茶会,都不曾邀他出席。
转机出现在那年深秋的猎场,霜染红叶间,泽煜纵马弯弓,三支白羽箭连发命中百米外的狡兔,玄色大氅猎猎翻飞。
那英姿飒爽,在贵女箬溪的心里泛起波澜。身着月白骑装的箬溪勒马驻足,手中马鞭无意识摩挲着缰绳。
这位部落贵女第二日便带着亲手缝制的箭囊登门,红着脸将传家玉佩塞进泽煜掌心。
七载光阴转瞬即逝,虽然一直未有子嗣,但二人琴瑟和鸣。
寰姬常看见长兄在书房批阅文书时,案头常常摆着箬溪熬的参汤;
盛夏夜巡归来后,长兄也要轻手轻脚替熟睡的妻子掖好被角。
即便膝下尚无子嗣,泽煜婉拒了所有招纳媵嫱的提议。
在寰姬心里,长兄便是她日后招婿的标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