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石场血汗
天刚蒙蒙亮,风雪虽歇,但寒意更甚。黑石城如同一个冻僵的巨兽,匍匐在灰白色的天穹下。街道上行人稀少,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冰雾。陆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破布,低着头,尽量缩着脖子,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混在前往城西石场的人流中。
这些人大多和他一样,是城中最底层的苦力。他们衣衫褴褛,面色麻木或蜡黄,眼神浑浊,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带着对生活的绝望和对一日口粮的卑微渴望。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生活重压碾碎的气息。
陆沉混迹其中,胸口紧贴着破碗、灵石和《引气诀》的位置传来坚实的触感,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力量。他脸上刻意保持着和其他苦力一样的麻木,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冰冷警惕。
城西石场,是黑石城的“血肉磨坊”。巨大的露天矿坑像一张狰狞的大口,吞噬着无数劳力。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沉闷的号子声、监工粗野的呵斥和鞭子抽在皮肉上的脆响,混杂着寒风,构成了一曲残酷的生存交响。
陆沉在石场入口的工头那里登记。工头是个满脸横肉、叼着劣质烟卷的汉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随手扔给他一块写着编号的木牌:“丙字区,十三号坑。日结二十个铜板,管一顿稀粥,干不完活扣钱,死了算你命贱。”
冰冷的言语,如同石场吹来的寒风。陆沉默默捡起木牌,攥在手里,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二十个铜板,还不够买两个最劣质的黑面馍。但他需要这顿稀粥,更需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丙字区十三号坑。这是一个相对较深的新坑,岩层坚硬,开采难度大。坑底已经有一些人在干活,大多是些老弱或像陆沉这样新来的“耗材”。巨大的青黑色岩石需要用铁钎、铁锤一点点凿开,再用撬棍撬动,最后靠人力或简易的滑轮组拖拽上去。每一块石头都沉重无比,棱角锋利。
监工孙阎王,人如其名。一张马脸,左眼有道狰狞的刀疤,手里永远拎着一根缠着铜丝、浸过油的皮鞭。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鬣狗,在坑边来回走动,眼神阴鸷,稍有懈怠,鞭子便如同毒蛇般噬咬下来。
“磨蹭什么!没吃饭吗?!”
“废物!连块石头都搬不动!”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哼,一个动作稍慢的老者背上立刻多了一道血痕,破旧的棉袄绽开,露出翻卷的皮肉。
陆沉瞳孔微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走到分配给他的区域,那里堆放着刚凿下来的大小石块。他需要把这些石块搬到坑边的指定区域,等待吊运。
最小的石块也有近百斤。陆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弯下腰,双手抱住一块棱角分明的青石,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
“呃……”一声闷哼从牙缝里挤出。石头纹丝不动!冰冷的棱角深深硌进他冻伤未愈的手掌,带来钻心的疼痛。他太瘦弱了,长期的饥饿消耗了他本就不多的力气。
“嗤!”旁边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是同一个坑的老油子张癞头,一脸幸灾乐祸。“小子,细皮嫩肉的也来干这个?趁早滚蛋,别在这碍眼!”
陆沉没理会,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想起了《引气诀》里那丝微弱却真实的凉意(驳杂灵气),想起了灵石带来的暖流。他咬着牙,再次尝试。这一次,他不再单纯依靠蛮力,而是尝试着调动起昨夜在石洞里感应到的那一丝微弱的气息,将其灌注到双臂!
意念集中,想象着那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身体涌向手臂!虽然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就在他拼命调动意念的瞬间,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被饥饿和寒冷压抑的求生力量,伴随着那股微不可察的气息,猛地爆发出来!
“起——!”
一声低吼,那块沉重的青石竟真的被他抱离了地面!虽然双臂颤抖如筛糠,双腿打颤,但他做到了!冰冷的石块紧紧贴在胸口,破碗的位置传来一丝奇异的冰凉感,仿佛在分担着重量。
一步,两步……陆沉如同背负着一座小山,在坑底崎岖不平的碎石路上艰难挪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冻裂的脚底踩在尖锐的石子上,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晕厥。汗水(冰冷的虚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被寒风冻成冰壳,贴在身上。
“哼,还有点力气。”孙阎王阴冷的目光扫过陆沉,鞭梢在空气中甩了个脆响,算是警告。
陆沉不敢停歇。他知道,一旦停下,鞭子就会落下来,那顿救命的稀粥也可能泡汤。他机械地重复着:弯腰,抱石,调动那微乎其微的气息和身体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量,挪动,放下。再弯腰,抱起下一块……
饥饿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噬着他的胃袋。手臂的肌肉早已酸痛麻木,虎口被锋利的石棱磨破,鲜血混着污泥和汗水,黏糊糊一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重复的劳作中,陆沉发现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当他将意念拼命集中在双臂和腰背,想象着岩石的沉重、坚硬,试图用那微弱的气息去“包裹”、“支撑”自己的肌肉骨骼时,那种撕裂般的酸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丝?虽然依旧痛苦不堪,但似乎多了一点点的“韧性”?仿佛身体在重压之下,被强行唤醒了一丝沉睡的本能,开始笨拙地学习如何去“承受”。
他回想起《引气诀》里一幅模糊的图,似乎有提到“引气入体,淬炼皮膜”。虽然他现在引入的驳杂灵气微弱得可怜,引入方式更是粗暴原始,但在这无休止的重压和痛苦刺激下,这微弱的气息似乎真的在极其缓慢地、被动地融入他劳损的肌肉纤维中,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强化”感。
这是一种极其原始、甚至可以说歪打正着的炼体方式!以重压为锤,以痛苦为火,以那微弱的驳杂灵气为引,硬生生地在捶打这具孱弱的躯体!
“磐石……”陆沉脑中闪过这个词。他需要像石头一样坚硬,一样能承受!他不再抗拒这痛苦,反而开始尝试着主动去“感受”这份沉重,去“引导”那微弱的气息流向最酸痛、最需要支撑的部位!
这无疑加剧了他的痛苦,仿佛在伤口上撒盐。但同时,一种奇异的、源自意志的坚韧感,也在痛苦中悄然滋生。他的动作依旧缓慢,依旧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沉静,如同深潭下的寒冰。
“开饭了!都滚上来!”孙阎王一声粗野的吆喝如同天籁。
坑底的苦力们如蒙大赦,拖着疲惫的身体,麻木地爬上坑沿。陆沉几乎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双腿软得如同面条。
所谓的“饭”,就是一大桶几乎能照见人影的、散发着霉味的稀粥,和几个又冷又硬、掺着大量麸皮的黑面窝头。苦力们像饿狼一样围上去,用肮脏的手或破碗争抢着。
陆沉用破碗盛了小半碗稀粥,又分到一个最小的窝头。粥冰凉刺骨,窝头硬得像石头。他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蹲下,小口小口地啃着窝头,用粥送下去。食物粗糙难以下咽,但对此刻的他来说,无异于琼浆玉液。每一口下肚,都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和活下去的希望。
他一边吃,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他看到孙阎王正和几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家伙在远处低声交谈,其中一人脸上有块显眼的癞子疤,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人群。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王癞子!黑虎帮那个经常勒索欺辱他们的混混头目!他怎么会和监工搅在一起?
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他快速将最后一点窝头塞进嘴里,几口喝掉冰冷的稀粥,准备立刻回到坑底。
然而,还是晚了。
王癞子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穿过人群,径直朝陆沉蹲着的角落走来。他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目光像毒蛇一样在陆沉身上扫视,尤其在陆沉下意识护住的胸口位置多停留了几秒。
“哟呵?这不是咱们的小乞丐陆沉吗?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啊?都能来石场卖命了?”王癞子阴阳怪气地开口,一脚踢飞了陆沉脚边一块小石头,溅起的泥点打在他脸上。
周围的苦力立刻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生怕惹祸上身。
陆沉慢慢站起身,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胸口贴着破碗的地方传来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昨夜的血仇和此刻的危机。
“王…王哥。”陆沉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刻意的卑微。
“少他妈套近乎!”王癞子猛地一巴掌扇在陆沉头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耳朵嗡嗡作响。“听说你小子昨天在猛虎武馆那边捡了东西?手脚挺利索啊?见者有份,懂不懂规矩?交出来!”
果然!陆沉心头剧震。是冲着储物袋和灵石来的?还是……破碗?他强忍着眩晕和愤怒,抬起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惶恐和茫然:“王哥……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昨天一直在城隍庙那边……没……没去武馆……”
“放你娘的屁!”旁边一个跟班一脚踹在陆沉肚子上,剧痛让他瞬间弓成了虾米,差点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有人看见你从那边跑出来!鬼鬼祟祟的!说!藏了什么好东西?!”
“没……没有……”陆沉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眼神却透过散乱的头发缝隙,死死盯着王癞子那双沾满泥污的破皮靴。恐惧和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他不能交!这些东西是他变强的唯一希望!
“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王癞子失去了耐心,狞笑一声,示意两个跟班:“给我搜!扒光了他!老子倒要看看这穷骨头能藏什么宝贝!”
两个跟班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一人按住陆沉的手臂,另一人伸手就要撕扯他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陆沉!一旦被搜身,破碗、灵石、引气诀……一切都完了!他会被王癞子弄死在这里!
“住手!”一声粗野的暴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皮鞭撕裂空气的锐啸紧随而至!
“啪!啪!”
两声脆响,伴随着两声杀猪般的惨叫!
按住陆沉的两个跟班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缩回手,手臂上瞬间出现两道皮开肉绽的血痕!
孙阎王拎着滴血的皮鞭,如同煞神般站在几步开外,马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癞子!你他娘的是不是活腻歪了?在老子的地盘上动老子的人?耽误了石场的活计,你担待得起吗?!”
王癞子显然对孙阎王颇为忌惮,脸上的狞笑僵住了,眼神闪烁:“孙……孙头儿,误会!我就是教训教训这不懂规矩的小子……”
“滚!”孙阎王根本不听他解释,鞭梢一指场外,眼神凶戾。“要教训滚回你的黑虎帮教训去!再敢在老子眼皮底下闹事,老子扒了你的皮点天灯!滚!”
王癞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怨毒地瞪了地上的陆沉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孙阎王手中的皮鞭,最终悻悻地啐了一口:“小子,算你走运!咱们走着瞧!”说完,带着两个哼哼唧唧的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孙阎王冷冷地瞥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陆沉,鞭子在空中甩了个空响:“废物!还能不能干活?不能干就给老子滚蛋!”
陆沉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泥污,低着头,声音嘶哑:“能……能干活,孙头儿。”
“哼!”孙阎王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别处。
陆沉捂着还在剧痛的肚子,踉跄着走向坑边。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回头看了一眼王癞子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远处如同监工堡垒般的工棚,最后目光落在深不见底的采石坑。
恐惧并未消失,反而更深。王癞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孙阎王也绝非善类,他出手阻拦,恐怕只是不想耽误石场进度,或者……对王癞子口中的“东西”也起了疑心?
危机四伏!
陆沉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双臂残留的酸痛和一丝微弱的、在重压下被激发出的“韧性”。
力量!他需要力量!足以自保、足以复仇的力量!
他不再犹豫,走到一堆新凿下的石块前,再次弯下了腰。这一次,他抱起的石块比之前更大、更沉!棱角深深嵌入他磨破的手掌,鲜血渗出。
剧痛传来,但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他调动起那微弱的气息,想象着自己就是一块顽石,在重压之下,在血汗之中,一点点被磨砺,一点点变得……坚硬!
沉重的脚步再次在坑底响起,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意志的呐喊。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成了他锤炼己身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