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庄主现身,入庄疗伤
苏轻言静静站在林青舟身侧,额前发丝被夜风吹乱,衣角犹沾火焰熏痕。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将双手轻覆胸口。那一剑,没有指向她,却仿佛穿越风火雷霆,斩入她心湖最深处。
她低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却直抵人心:
“你……到底是谁?”
风声、火音、雷鸣,在这一瞬仿佛被抽空,天地只余她的声音和那剑后的余韵在山林间回荡。
——就在这份几近扭曲的沉寂中,一道低沉古老的嗓音,蓦然自山林深处传来:
“够了。”
只此一字,却如惊雷落于心头。
轰!
远处一棵参天古松应声而断,断口平滑如镜,似被某种无形之剑气横斩而下。随之,从那古树阴影之后,缓缓走出一名灰袍老者。
他头发花白,身形微驼,一手拄着无鞘之剑,步伐不疾不徐。
那柄长剑满是斑驳锈痕,像是尘封于岁月中的废铁,然而阳光自林隙斜落,刹那间折射出一抹摄魂的寒芒,仿佛从历史深处穿透而来。
“薛……薛垣?!”
有江湖中人脱口而出,但声音尚未落地,整个人已是脸色苍白,额角冷汗直流。
藏剑山庄前代庄主,百年剑道传承的守门人,自二十年前藏身山中,便再无踪影。世间曾传他死于走火入魔、葬于大雪山巅。
然而今夜,他亲临此地。
没有宣告。
没有威压。
但他踏出的每一步,仿佛将天地的脉络一寸寸归入剑意之中。山风为之止息,火焰为之低垂,雷鸣为之震散。
三十丈外,一名幽冥楼余孽眼见不妙,刚一转身——
啪!
他的刀断了,人也跪了下去,口中涌血,身躯痉挛如筛糠。
薛垣的视线没有停留,只轻轻吐出一句:
“藏剑山庄,不迎客。但更不容宵小亵渎山门。”
声音不疾不徐,却仿佛道出了山河的法则。
这一句落地,林间伏兵、探子、细作、妖蛊者……纷纷动了。他们没有接到命令,没有等哨声,甚至没有交流。
只是转身,狂奔。
那种近乎原始的本能驱使他们离开,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短短一刻,原本杀机密布的山野,归于死寂。
只剩风吹林叶,尘沙轻扬,仿佛刚刚那场风暴只是一场梦魇。
薛垣这才转头,望向林青舟。
他没有寒声逼问,没有惊讶探问,只静静注视着那名剑光未散的少年,语气平淡:
“这一剑,是你送来的问候。”
林青舟目光与之对视,没有退让,也没有傲慢。他只是低声道:
“晚辈曾于村中习剑多年,今夜,只想知前辈一语——是否还记得青云。”
薛垣听闻此言,眸中终于浮起一缕沉静波澜,似是旧忆泛起。
他轻轻点头,转身向山中深处行去。
“回答你,需要时间,不是一句话能说清。”
他步伐徐缓,语声古朴,却字字如钉。
走至林间尽头,巨石裂缝间,一道布满青苔的石门无声开启。
山门之后,雾岚翻卷,一条隐入云深的大道显露出来。
“进来吧。”
薛垣言罢,缓步踏入山门。
林青舟正欲跟随,忽见薛垣身影微顿,目光轻飘向一侧。
那目光落在苏轻言身上,没有多言语,也未询根由。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仿佛门已为她开,无需请示,也无需解释。
苏轻言神情微震,随即缓步而上,与林青舟并肩。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雾中。
石门缓缓闭合,断绝尘世声息。
云岚间,大阵悄然苏醒,剑痕千丈,幽光乍现。
藏剑山庄,百年未开之门,于此夜,为一剑与一人,再度开启。
而这一刻起,林青舟与苏轻言的脚下之路,便再无回头可言。
暮色初上,藏剑山庄山门缓缓关闭,青瓦石阶上只余一行人影映在沉静山雾中。
林青舟脚步未乱,眉眼间看不出半分异状,唯有苏轻言贴身随行,方能觉察他每一次呼吸都略显沉重。那两剑虽震慑全场、锋芒无俦,但回气未稳,体内经络早已岌岌可危。
石阶尽头,庄主薛垣立于廊下。风过,他白发微拂,整个人却如一棵古松般稳重祥和。他目光在林青舟与苏轻言身上缓缓一扫,眼中不见威压,却自有一种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仁和。
“孩子,这一剑……是拼了命吧?”
语气轻柔,带着笑意,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但林青舟一愣,沉默垂眸。
薛垣迈步走来,衣袂带风,不急不缓,走至近前才道:“你这身子表面看是好得很,实则真气早已透支,经络震荡、内府俱损。若再多走两百步,怕是连话都说不清了。”
林青舟面色略白,仍欲拱手强撑:“晚辈无碍。”
“哎,嘴硬。”薛垣微笑摇头,却也不苛责,只转头朝身侧唤道:“贺止言。”
白袍青年自林边现身,面容沉静,抱拳行礼。
“将这孩子先送去‘养剑阁’,他体内气息驳杂,不止剑意,还有伤损之火,你这两日别离身,先助他稳住气海。”
“是。”
“再叫林老去开一炉‘定魂汤’,备两贴‘续元散’,剑伤最怕拖延,不得大意。”
“弟子明白。”
薛垣这才望向苏轻言,眼神温和许多,语调更带几分亲切:“这位小姑娘,是与你一道来的?”
林青舟还未出声,苏轻言已轻轻一礼,道:“在下苏轻言,随行照看青舟哥哥。”
“青舟哥哥……”薛垣抿了抿胡子,失笑道:“唔,这称呼倒亲切。”
“你放心,他虽重伤,我藏剑山庄救得回。你既是同行之人,也一并入庄吧。”
苏轻言再度拱手:“多谢庄主。”
“叫我‘薛老’便罢,我虽是庄主,可这山庄清冷多年,如今来了年轻人,反倒热闹了几分。”他笑着,又问,“你武功倒也不俗,可曾师出名门?”
“只是家传武艺,未曾拜门。”苏轻言谦逊作答。
薛垣点头,道:“你眼神清明,出招极稳,心境尚可,将来成就不浅。你若愿意,可暂住南苑静舍,我让柳卿照看你一程,那里适合调息修行,也可伴这孩子几日。”
“多谢薛老。”苏轻言声音平稳,眼中略有感激。
林青舟张口欲言,却因真气翻涌微微一阵眩晕。苏轻言立刻搀住他,扶稳道:“别逞强。”
薛垣轻叹,语气终于沉了几分:“你身上这剑意,我虽不知源头,却分明不是凡流之物。少年人嘛,争胜可贵,但命比剑重要。”
他目光落在林青舟胸前,声音低缓:“你若真有心踏这条路,就得学会一个字——‘养’。剑是养出来的,人也是。”
说罢,他回身望向山门方向,神情淡淡。
“山门既开,自有因果来去。老朽能做的,也不过是借这山中一方清静,为你们换些喘息时日。”
他回头望林青舟一眼,笑道:“走吧,‘养剑阁’不远,你这一身气血乱冲,得马上调理,不然伤上加伤,连拔剑都要吃力了。”
林青舟终是低声道:“……谢薛老。”
薛垣拍了拍他肩头,力道恰到好处:“你谢得太早,剑门初开,前路未定——真正辛苦的,还在后头呢。”
于是,一行人随薛垣入庄,踏入苍松夹径,直向山中深处而去。山中虫鸣低沉,石桥流水,天地静穆。
苏轻言紧随林青舟身侧,目光坚定如初。
这一晚,藏剑山庄久寂的“养剑阁”灯火再亮。
而山中之剑,似有所感,微微震颤,仿佛又嗅到了昔日江湖风雨的味道。
天色微暮,余晖洒落在石阶与古松之间,铺出一层温柔的金黛————
————
养剑阁后院,幽静如止水。
林青舟静卧于松石古榻之上,神情虽苍白却沉静如昔。贺止言正为他稳住气海,护住心脉,掌势如流水般温润,毫厘不差。榻旁香炉吐息,静神香袅袅升腾,伴着药香淡淡,将空气都熏染出几分宁和。那一碗灵药汤尚温,正是以藏剑山庄最上乘的法门熬制,每一滴都凝聚着剑宗传承者的珍惜与慎重。
苏轻言原是要被请去休整,却被薛垣亲自拦下。他只说:“你且好好照顾他。”声音温厚如邻家长者,却不容置喙。轻言怔了怔,终是乖乖坐在一旁,不再多问。
门扉轻启,薛垣负手而出,步履从容,衣袍微动,仿佛风中一笔不惊的墨痕。
他穿过曲折回廊,绕过半亭幽径,步上通往后山的松崖古道。天色渐沉,山风穿林,松涛阵阵,吹动他两鬓花白,亦吹动他百结心绪。
他忽然止步于崖前,眸光穿过重重云岫,凝在远方。
“唉——”
一声低叹,宛如山风自胸臆穿过,带着无可奈何的老去与难掩的希冀。他仰首望天,天光黯淡,霞云如散墨,映得他双眸深不可测。
“白无痕啊白无痕……”
“你走得太早,留下的谜太多。你那柄剑未说尽的话,如今都到了他身上。”
他缓缓闭目,脑海里翻涌起不久前那惊世两剑,强大得可怕,哪怕是他面对这两道剑招,也只能避其锋芒,走为上策!
那不是寻常武者能成的事情——简直比亲眼看见人从他面前飞升还要来离谱!
“那一剑……哪怕你,当立之年时,也未必能挥得出来。”薛垣低声道,带着三分惋惜,七分欣慰,“是你?还是比你更胜一筹的剑道传承?”
他抬手,在空中一画,那虚画的剑势,竟随风而凝,直指山崖远巅。
“那第二剑……可真不一般!”
“他的经脉看似无碍,但气府震荡、识海震空……怕是元气已亏到极点了。”
“却还能强自站立、凝神如常。”薛垣喃喃,嘴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不是死撑,就是……天生就是干这事的。”
他缓缓收掌,望向远处云海翻腾:
“这等资质,这等心性……别说江湖那群‘未来之星’,哪怕是江湖上还活跃的老东西,这次都得闭嘴了。”
他忽地笑了,语气不急不缓,带着一丝老顽童的得意与私藏:
“好一个林青舟……你可知,你这两剑斩的不止敌人,也斩进了我这一把老骨头心里。”
“这江湖之后,怕要变天咯~”
风过松林,呼啸如涛,似在为他这句无声的预言加冕。
他立于风中良久,终于转身离去。步履仍是缓慢从容,但目光却与先前不同,像是为山庄,又像是为天下,在默默铺下一场更大的棋局。
—————
而在养剑阁中,药香氤氲,昏黄灯火映得木窗微微发暖。
林青舟躺在床榻上,脸色虽平静,但气息微弱至极。他那一夜连挥两剑,虽未见鲜血,实则已是元气大伤,丹田隐隐崩裂,识海动荡,连神识都浮浮沉沉,像是浸入了风暴的中心。
贺止言布下静养阵法,数位藏剑弟子轮流送药引火,以保气机不断。
苏轻言却始终坐在榻边,纤手轻覆于林青舟掌上,为他导引灵息,亦守着他的沉眠。
她低头看他,神色淡淡,目光却微微泛红。
“你这傻子,拼什么命啊……”
她语气极轻,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薄唇微启,终究未再多言,只安安静静陪着。
外头夜已深,忽有一名弟子在廊下拱手低声道:“姑娘,庄主言您若乏了,可暂歇偏阁。”
苏轻言却摇头,柔声回道:“他醒前,我哪儿也不去。”
弟子迟疑一下,只得退下。
——此时的她不知,那庄主薛垣虽未露面,实则早遣密探悄然离庄,顺着林青舟来时踪迹暗中查访,一封急信也于当夜传往藏剑山庄的“剑典房”,动用了山庄封存三十余年的某段秘卷……
而在阁中,林青舟的指尖,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苏轻言立刻察觉,忙俯身看他,只见那少年眉头轻皱,似在梦中挣扎,一声低吟溢出喉间:“……爹……爹……”
她怔住,随即轻握他的手,柔声安抚:“没事了,我们在山庄……你已经安全了。”
话音刚落,林青舟缓缓睁开眼,目光尚有些茫然,但当看到她的一瞬,眼神便像找到了方向,浮起一丝淡淡的笑。
“……你没事就好。”他沙哑着开口,反倒先问她。
苏轻言嗔他一眼:“我又没劈山……该问‘有没有事’的,明明是你。”
林青舟轻咳一声,想起身,却被她按住肩膀。
“别动。”她认真地说,“你现在连气都不稳,就别装强了。”
林青舟嘴角牵了牵,终究听话地躺下,眼帘微垂。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静默中,屋外忽有风起,远处松涛轰鸣,像是回应那日剑鸣残声仍未散去。
良久,林青舟轻声道:
“……我还活着,是不是因为你挡在了我身前?”
苏轻言不语,只轻轻别过脸。
屋中灯火微晃,倒映出她眼角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温软与不安。
“你若再乱来一次,我就……我就……”
“就什么?”林青舟望着她。
苏轻言咬牙,低声道:“我就亲手把你捆起来,再也不让你出去逞强了。”
林青舟怔了一下,而后轻笑。
那笑意不张扬,却像一缕春风,悄然扫过两人心间。
这一夜,剑伤未愈,余波未平;可他们心中,却生出了一种静静缠绕的默契。
而在这片静默之下,暗潮涌动,一桩连藏剑山庄都无法预料的因缘,正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