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章 雪原惊鸿
雪原惊鸿石屋外,风雪呜咽,如同垂暮巨兽的低沉叹息,拍打着残破的石壁。屋内,火塘中的松木噼啪作响,跳跃的暖光驱散了狭小空间里的大部分阴寒。丫丫裹在厚实的狼皮里,躺在铺着干草的矮床上,小脸依旧苍白,但眉心、心口和手心那几点被“雪魄苔”浸润过的皮肤下,似乎隐隐流转着极其微弱的乳白光泽,让她的呼吸比之前平稳悠长了许多。
守山老人石敢当佝偻着背,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枯瘦的身体几乎被那件厚重的破烂皮氅淹没。他闭着眼,气息微弱而浑浊,如同风中的残烛,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咳嗽,才证明他还活着。那根嵌着黑石的木杖,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他生命的支柱。
孙青霞坐在火塘边,背对着老人和丫丫。他腰间的“不悔”剑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剑锋在跳跃的火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拿着那柄染血的短刀,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巾,沾着融化的雪水,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刀身上的血污。
每一次擦拭,都仿佛在复盘昨夜那惨烈绝望的奔逃,阿木那单薄而决绝的背影,在风雪中引开追兵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心。短刀上干涸的暗红血迹,在雪水和布巾的摩擦下,一点点化开,如同凝固的悲怆在流淌。
剑柄处,那股温润的暖流依旧持续地传递着,滋养着他疲惫的身躯,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这看似平静的风雪石屋之外,悄然汇聚,带着冰冷的锋芒。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不悔”剑身内部震响!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在孙青霞紧握剑柄的手心、甚至在他的心湖之中荡漾开来!
这剑鸣带着强烈的警示意味!尖锐、急促!如同被无形的手指狠狠拨动了紧绷的琴弦!
孙青霞擦拭短刀的动作骤然凝固!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一股冰冷刺骨的警兆,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透了他的脊椎!比昨夜面对狼群、面对黑风寨追兵时更甚!这是源自剑魂本能的示警!
几乎就在剑鸣响起的同一刹那!
“嗤——!”
一道锐利到极点的破空厉啸,撕裂了石屋外风雪的呜咽,如同死神的低语,毫无征兆地降临!
声音的来源,并非石屋正门方向!而是……石屋侧面那堵相对完好、但同样布满裂纹的石墙!
快!快得超越了反应!
一道通体漆黑、毫无反光、比寻常弩箭短小精悍得多的箭矢,如同从虚空中钻出的毒蛇獠牙,带着洞穿精钢的恐怖动能,精准无比地射向石墙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旧裂纹!
“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那堵厚达尺余、由坚硬青石垒砌的墙壁,在黑色箭矢击中裂纹的瞬间,竟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以箭矢落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爆裂!碎石如同被引爆的弹片般,裹挟着刺耳的尖啸,向屋内激射!
烟尘弥漫!石屑纷飞!
“小心!”孙青霞的怒吼与墙壁的爆裂声同时炸响!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意识!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矮床上的丫丫,用自己整个后背,死死地护住那小小的身体!同时,手中的“不悔”长剑瞬间出鞘!剑光如同匹练般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幕!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金铁交鸣声在狭小的石屋内爆开!火星四溅!
激射而入的碎石块,大部分被孙青霞舞动的剑光精准地格挡、劈飞!少数漏网之鱼狠狠撞击在他护住丫丫的后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带来阵阵剧痛!更有几块锋利的碎石,擦着他的脸颊和手臂飞过,带出几道细小的血痕!
“咳咳咳……”剧烈的震动和烟尘,让靠墙而坐的石敢当老人猛地睁开眼,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惊骇。
石墙被炸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不规则破洞!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疯狂地灌入屋内,瞬间吹散了弥漫的烟尘,也吹得火塘的火焰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透过破洞,屋外风雪弥漫的混沌景象清晰可见。而就在那破洞正前方,约二十丈开外的一处被积雪半掩的乱石堆上,一道灰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雪景的幽灵,静静地矗立着!
正是之前雪坡上那神秘的灰衣人!
巨大的风帽依旧低垂,遮住了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手中提着那柄造型奇特、通体黝黑的臂张弩,弩弦犹自微微震颤,弩矢的寒光在风雪中一闪而逝。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潮水,透过破洞,瞬间淹没了整个石屋!
他的目标,赫然是矮床上的丫丫!或者说,是丫丫身上那“雪魄苔”残留的生命气息!他要灭口!以最冷酷、最直接的方式!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在孙青霞胸中炸开!他猛地站直身体,将丫丫完全挡在身后,“不悔”长剑斜指破洞外的灰影,剑尖吞吐着冰冷的寒芒!一股沛然莫御、混合着愤怒与守护意志的凌厉剑气,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瞬间冲散了屋内的寒意和灰衣人冰冷的杀意!
“找死!”孙青霞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机!
灰衣人似乎对孙青霞爆发的惊人剑气略感意外,风帽微微动了一下。但他没有任何言语,动作更是快如鬼魅!只见他持弩的手臂极其稳定地抬起,弩矢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几乎无法捕捉的轨迹,瞬间锁定了孙青霞的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弩箭即将离弦的瞬间——
“哈哈哈!好热闹的雪景!追命不请自来,讨杯热酒暖暖身子如何?”
一个清朗、洒脱、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声,如同穿云裂石,毫无征兆地在石屋另一侧、风雪呼啸的上空响起!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雪的咆哮和屋内紧张到极点的杀机!
这声音来得太突兀!太不合时宜!如同在紧绷欲断的弓弦上,轻轻弹了一下!
灰衣人扣在弩机上的手指,出现了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一滞!
孙青霞凝聚的剑气也为之一凝!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石屋残破的屋顶上方,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毫无重量的柳絮,又如同踏月而来的谪仙,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盈姿态,在狂风暴雪中翩然滑翔、转折!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却片雪不沾。身姿颀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明亮如星,带着几分懒散,又透着洞悉一切的锐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着的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随着他潇洒的动作晃荡着。
他足尖在几片飘落的雪花上极其随意地一点,身体便如同违背了重力般再次拔高、转折,轻松写意地避开了下方石屋破洞中可能射出的弩箭角度,最终如同落叶般,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距离石屋破洞七八丈远、一处相对平坦的雪地上。落地时,积雪仅仅微微下陷,显示出其轻功已臻化境!
他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雪花,目光扫过石屋破洞内持剑而立的孙青霞、护着丫丫的背影,又扫过破洞外乱石堆上持弩瞄准的灰衣人,最后落在石屋内剧烈咳嗽的石敢当身上,笑容不减,抱拳朗声道:
“六扇门总捕头座下,追命崔略商,奉旨办案!打扰诸位雅兴,实在抱歉!”他顿了顿,目光最终锁定在孙青霞身上,笑容依旧,眼神却陡然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锐利逼人,“孙青霞,你的事发了!随我回京都,到诸葛先生面前分说吧!”
六扇门!追命崔略商!诸葛先生!
这几个名号如同惊雷,狠狠砸在孙青霞的心头!朝廷!他们竟然也追到了这雪山绝域?!是为了黑风寨屠村的血案?还是……为了这柄“不悔”剑?!抑或是……雪山深处那恐怖的祭坛?!
局势瞬间复杂到了极点!前有神秘莫测、杀机凛然的灰衣弩手,后有朝廷六扇门第一流的高手追命!石屋内还有重伤垂危的丫丫和行将就木的守山老人!
绝境!真正的十面埋伏!
然而,就在崔略商话音落下的刹那,破洞外那灰衣人动了!
他似乎对六扇门的出现毫无兴趣,或者说,他的目标始终如一!崔略商的出现和话语,只是他眼中微不足道的插曲!就在崔略商目光锁定孙青霞的瞬间,灰衣人那短暂停滞的手指,猛地扣下了弩机!
“咻——!”
一道比之前射穿石墙更加尖锐、更加凝聚、带着刺骨毁灭气息的黑色弩箭,如同突破了空间的束缚,瞬间消失在弩臂前端!没有破空声!没有轨迹!仿佛弩箭离弦的刹那,就已经出现在了目标之前!
目标,依旧是孙青霞身后矮床上,气息微弱的丫丫!这一箭,凝聚了灰衣人必杀的意志!速度、力量、角度,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箭矢在风雪中拉出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残影,直指石屋破洞!箭锋所指,空气似乎都被撕裂、扭曲!
太快!太狠!太绝!
孙青霞瞳孔骤缩!他此刻正对着崔略商,大半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朝廷高手所牵制!灰衣人这抓住间隙的绝杀一箭,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他想要完全回身格挡,已然不及!
“放肆!”崔略商脸上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冽的怒意!他没想到这灰衣人竟如此狂妄,当着他的面还敢悍然杀人!而且目标还是一个气息奄奄的女童!这彻底触犯了他的底线!
就在弩箭离弦的瞬间,崔略商也动了!
他没有扑向灰衣人,也没有扑向石屋!只见他左脚极其随意地在雪地上轻轻一点!身体如同毫无重量的幻影,瞬间横移数尺!同时,他腰间那硕大的朱红酒葫芦不知何时已到了手中!
“着!”
崔略商一声清叱,手腕猛地一抖!那沉重的朱红酒葫芦如同被赋予了生命,旋转着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光,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迎向了那道撕裂风雪、无声袭来的黑色弩箭!
他竟是要以酒葫芦,硬撼那洞穿石壁的恐怖弩箭!
电光石火之间!
“铛——!!!!!”
一声震耳欲聋、如同洪钟大吕般的恐怖巨响,猛地炸开!
朱红酒葫芦与黑色弩箭在半空中狠狠撞击在一起!
没有预想中的葫芦碎裂、弩箭穿透!
撞击的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混合着赤红气劲与漆黑毁灭波动的环形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将方圆数丈内的积雪狠狠掀飞,露出下面坚硬的冻土!狂暴的气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石屋残破的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支足以洞穿精钢的黑色弩箭,竟被沉重的酒葫芦硬生生撞得偏离了方向!箭头擦着酒葫芦坚韧无比的表面,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锐响!随即,弩箭旋转着、失控地射向石屋破洞上方的石壁!
砰!碎石飞溅!
而那只朱红酒葫芦,也被巨大的反震力撞得倒飞而回,旋转着落回崔略商伸出的手掌之中。葫芦表面,赫然多了一道深深的、被弩箭撕裂的凹痕,但并未破裂!葫芦内的酒液似乎受到了剧烈的震荡,发出沉闷的晃荡声。
崔略商接住酒葫芦,手腕微微一沉,卸去力道。他俊朗的脸上闪过一丝凝重,看向灰衣人的目光,再无半分轻视,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战意!好强的弩!好霸道的力量!这灰衣人,绝非等闲!
灰衣人风帽下的眼神似乎也波动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必杀一箭,竟会被对方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但他没有任何迟疑,一击不中,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同时手臂稳定如磐石,弩矢瞬间再次上弦,冰冷的箭簇,这一次,同时锁定了破洞内的孙青霞和七八丈外的崔略商!
杀气!如同实质的冰潮,再次弥漫!以一敌二,他竟毫无惧色!
“好弩!好箭法!”崔略商不怒反笑,眼中战意熊熊燃烧。他随手拔开酒葫芦的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辛辣的液体入喉,化作一股灼热的气流在四肢百骸流转。“阁下这等身手,藏头露尾,岂不可惜?报上名来,崔某不斩无名之鬼!”声音清朗,带着强大的自信和压迫感。
灰衣人依旧沉默。风帽低垂,只有手中的黑色臂张弩,散发着致命的寒光,如同死神的凝视。
石屋内,孙青霞趁着这短暂的对峙间隙,已完全回身,将丫丫护得严严实实。“不悔”长剑斜指破洞外的灰衣人,剑气含而不发,如同蓄势待发的雷霆。他的目光锐利如鹰,在灰衣人和崔略商之间飞快扫视,大脑飞速运转。
三方!脆弱的平衡!任何一方的异动,都可能引发一场石破天惊的混战!
崔略商见灰衣人不答,也不在意,目光转向石屋破洞内的孙青霞,朗声道:“孙青霞!黑风寨屠戮清水河村一百三十七口,罪证确凿!你身为唯一幸存者,又身负重伤,随我回京,诸葛先生自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若负隅顽抗,休怪崔某铁面无情!”话语掷地有声,带着六扇门特有的威严。
真相?清白?孙青霞心中冷笑。黑风寨背后牵扯之深,这雪山深处的诡异,岂是简单的“屠村”能解释?朝廷此时介入,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
他刚要开口,破洞外的灰衣人却再次动了!他似乎对崔略商的招揽和威胁毫无兴趣,只对完成自己的目标有着近乎偏执的专注!就在崔略商话音未落之际,他手中的臂张弩再次抬起!这一次,弩矢之上,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其淡薄、却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显然,他动用了某种秘法,要发出更强的一击!
目标,依旧是丫丫!或者说,是消除她身上那可能泄露秘密的生命气息!
“冥顽不灵!”崔略商眼中寒光大盛!对方当着他的面一而再地试图灭口,这简直是对六扇门和他追命最大的蔑视!他手腕一翻,那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再次被他灌注了雄浑的真气,赤红色的气劲在葫芦表面流转,散发出灼热的气息!他身形一晃,就要再次出手拦截!
孙青霞也动了!“不悔”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剑尖寒芒暴涨,冰冷的剑气如同潮汐般锁定灰衣人!他不可能让这灰衣人再威胁到丫丫!
就在这剑拔弩张、三方气机即将碰撞爆发的前一瞬——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声,猛地从石屋内响起!
是守山老人石敢当!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坐直了身体,枯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那根嵌着黑石的木杖,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剧烈颤抖着,仿佛随时会散架。他那浑浊的老眼,此刻却爆发出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光芒,死死地盯着破洞外的灰衣人,又扫过崔略商,最后落在孙青霞身上,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都……都住手……咳咳……天工坊的……‘无光箭’……六扇门的……‘醉流霞’……还有……那柄……‘不悔’……咳咳咳……打起来……这山……都要塌了……咳咳咳……”
天工坊?!无光箭?!醉流霞?!
这两个名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崔略商和孙青霞的心头!
崔略商脸色瞬间剧变!看向灰衣人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天工坊!那个传说中早已湮灭在历史尘埃里、以机关暗器冠绝天下的神秘组织?!他们的“无光箭”,号称无声无光,追魂索命,防不胜防!难怪如此恐怖!
孙青霞也是心头狂震!天工坊!这灰衣人竟是天工坊的人?!他们为何要追杀丫丫?!难道丫丫身上,或者那“雪魄苔”,隐藏着与天工坊有关的秘密?!
而石敢当老人,竟能一口道破“无光箭”和崔略商那酒葫芦功法“醉流霞”的来历!这所谓的“守山人”,身份更是扑朔迷离!
石敢当老人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猛地一软,再次瘫倒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只剩下微弱的进气,眼看就要不行了。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盯着破洞外的灰衣人。
灰衣人风帽下的动作,在听到“天工坊”三个字时,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凝滞!那指向石屋的冰冷弩矢,也微微一顿。风帽的阴影下,似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落在了石敢当老人身上。
三方对峙的杀机,因为这垂死老人的一句话,以及“天工坊”这个石破天惊的名字,出现了瞬间的凝滞!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风雪在石屋外更加凄厉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