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谁给安德雷奥蒂投了票
谁给安德雷奥蒂[1]投了票
我虽然目前身处美国,却一直在关注意大利的情况。但由于报纸总是在第二天送来,所以我要迟一天才能看到有关消息(除非能碰巧赶上当天晚上七点半的意大利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因此,每天早晨我都会瞟上一眼《纽约时报》。然而,除非发生重大事件,这份报纸即使提及意大利,也只会把相关消息放在某张内页的深处。所以我每次拿到报纸,都必须迅速翻到第二页查询国际新闻索引。三月二十八日(星期天)的报纸索引中并没有提到意大利。像往常一样,我只是浏览到第七页时才看到一篇关于安德雷奥蒂案件的专栏报道。在三十日(星期二)的报纸上,我又在索引里翻查关于意大利的消息。标题和概要中都没有正面提到意大利,只在下方的无标题短讯中有一句“来自意大利的丑闻:一部B级电影,第十页”。看来,关于意大利的消息已经不再被当做重要新闻,顶多只能占据一小块版面,其地位已和那些无聊透顶的肥皂剧差不多了。在这篇文章中,作者试图解释一种现象:在意大利这个“香蕉共和国”[2]里,那些原本用于救助地震区灾民的善款是如何被吞噬,而那些制定反黑手党法律的部长又是如何依靠黑手党的选票上台的。
在此,我们不妨把相应的罪责和羞愧感公平地分摊一下。美国人很清楚(但他们却试图忘记这一切),四十年来,意大利之所以会面临如此现状,他们也要负上一定的责任,这就好比他们在中美洲局势问题上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样——几十年来,他们为了牵制古巴人,资助了不少“粗俗且不争气的暴政国家”。如今的美国似乎在说:“无论如何,我们只是为了自我保护,你们才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现在,他们感到愤怒了,但他们当年也参与造成了目前的这一切。如果我们翻翻历史旧账的话,甚至能觉察出美国人还曾资助意大利共产党,因为意大利政府对于共产党的恐惧感能够确保它忠于西方集团,而一个没有共产党威胁的意大利则可能会像法国一样自作主张,或试图领导整个地中海和阿拉伯地区,而不仅仅是锡格尼拉基地[3]了。
与美国的反应相似,面对不断曝光的各类丑闻,我发现在国人中也弥漫着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牢骚心态。罗伯特·西尔维斯是《纽约书评》的主编,他非常了解并热爱意大利。我记得两年前他曾以美国人的天真口吻问我,为什么尽管意大利人明明知道究竟是谁在抢劫,谁在火车上安放炸弹,却没有能力解决问题。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这是两年前的回答——事情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大部分意大利人都是顺民。这种顺从可以从选举结果中一窥端倪,四十年来,这些意大利公民一方面在咒骂国内的党派,但另一方面却一直给它们投票。至于他们为何如此顺从,则要用米歇尔·福柯[4]的权力理论来解释:侵吞国家财富的人群并非仅仅限于腐败的高层领导,相反,几乎所有人都在以某种方式从国家机器的运转过程中获取利益。这就好比一个向黑道人物交保护费的小商贩,尽管要损失些财产,但至少知道自己可以获得些什么,以及当附近区域的流氓前来捣乱时可以向谁寻求保护。
意大利人非常清楚该找谁去开后门,需要塞多少钱,如何免去一次罚款,如何凭借一封介绍信找到一份相对安逸的好工作,如何不通过残酷的竞争就能中标……总之,他们乐意保持现状,正因为如此,他们也就会一边投票一边对那些党派嗤之以鼻了。嗨!当年到底是谁给安德雷奥蒂投了票?难道只有《宣言报》[5]的寥寥数人吗?
如今,百分之九十五的国民已经愤怒了,他们会对行走在大街上的议员大呼“强盗”。可这些民众当年都给激进党投了票吗?他们当年成立公众健康委员会了吗?或许他们当年就已表示过不满,但愤怒这么快就过去了吗?总之,我们希望看到的并非是一群针对一小撮腐败分子革命,以使整个国家恢复健康的民众,至少应该对一个大面积腐化的国家进行良知上的拷问。四月二十五日[6]的事情不能再次重演:“当时我不在威尼斯广场……”当罗塞里兄弟在法国被杀害时,你在哪里?当马泰奥蒂被谋杀时,你在哪里?而当斯塔拉切[7]高唱《黑色的小脸蛋》[8]时,你,又在唱些什么呢?
一九九三年
注释:
[1]Giulio Andreotti(1919—),曾任意大利总理,被指控与黑手党有联系,但因审判涉及行为已超出追溯期限,最终被判无罪。
[2]指经济体系单一(通常以香蕉、咖啡等经济作物作为主要经济支柱)、政府不稳定的国家,后来成为对那些有广泛贪腐和强大外国势力介入的国家的贬称。
[3]Sigonella,位于意大利西西里岛上的军事基地。
[4]Michel Foucault(1926—1984),法国哲学家、历史学家。
[5]Il Manifesto,意大利共产党党报,创办于一九六九年。
[6]意大利解放纪念日。
[7]Achille Starace(1889—1945),狂热的法西斯主义者。
[8]Facetta nera,一首法西斯时期的、以鼓吹法西斯主义为主题的流行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