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在心头的温暖
离开老家远嫁海外已近半个世纪,卧房床头挂着父母亲在颐和园长廊下的合影,书桌玻璃板下放着多张爹爹的照片:爹爹在清华园老家书房内聚精会神地编写着教材,在新林院中舞剑,在客厅内怡然自得地拉着小提琴,妈妈在荷花池旁的倩影等,它们每天都带给我一股温馨的回忆。虽然爹爹妈妈已离开这世界30多年了,他们的爱与精神却是那么深刻隽永地伴随着我,不断鼓励我对人生的信心,不论境遇顺逆,都能维持我内心的平安与快乐。
回忆我7岁开始学弹钢琴时,爹爹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第一次在十字布上绣花时,也是他提示起针的。对我来说,他琴棋书画无艺不通。每晚我们四个年幼孩子上床睡觉时,他会在床边轻轻弹奏他拿手的“曼德林”,催使我们进入甜蜜的梦乡。我最喜欢听他轻轻弹那首他自作的曲调……345-丨635-丨345-丨634-丨444-丨5-6-丨1-5丨……到现在我偶尔失眠时,还自哼此调进入梦乡。
爹爹又喜欢摄影,常常为我们八个兄弟姐妹照相,并在他自设的暗室中冲洗底片或上色。有时我哥哥们顽皮闯祸也会被关在这间黑房内。他还喜欢为我们一群孩子(包括清华园邻居小朋友们)讲侦探故事,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他看书过目不忘,阅后可将曲折的情节浅显而又清晰地讲给我们听,讲到紧张可怕的关头,我们小姐弟会挤成一堆咬着手指聆听!
我们的妈妈毕业于上海圣玛利亚女校,与当时在邻校圣约翰大学就读的爹爹相识恋爱而结婚。她是一位不轻易说话但总是笑眯眯的温柔女士,因肤色较深,在校时有“黑牡丹”之称。在清华住了几十年仍然脱不了一口上海音。她本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但遇到危机困难时刻,她可以挺胸负起重担。回想八年抗战在昆明联大时期,她需清洗修补全家大小的衣物,烹煮饭菜准备三餐。当时教职员生活清苦,我们的配粮是洗不清沙石的红米,日常仅以咸咸的黑色大头菜炒大黄豆芽佐餐,到年节时才有肉吃。在通货膨胀压力之下,每月发薪,她都要精打细算为全家筹划开支预备日用。再加1939年我大哥启华因体弱营养不良去世,妈妈强忍悲痛直到抗战胜利回到我们可爱的清华园。她一生照顾我爹爹无微不至,自己省吃俭用使丈夫健康有精力来工作服务。妈妈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常与爹爹合奏,也是我最美丽的回忆。
再说我们八兄弟姐妹四男四女,妈妈一直很引以为荣地说自己有“四对儿女”!四个大的自成一组,看不上我们四个不懂事的小孩(我是老七),他们四个大的总想甩掉我们自己去玩,我们就硬追,在清华园各角落乱跑乱冲,当时同学形容为“马队”!记得有一次我们大声闯进图书馆里寻兄姐,被管理员截住训诫一番,结果哥哥们还被爹爹打了手掌。太多太多讲不完的事,有甜的有苦的,这一切一切都暖暖地藏在我心头。
写到此想到爹爹关于体育方面的学术理论“Transfer Value of Physical Education”(体育的迁移价值)也施诸他和妈妈对家庭子女的爱及教育,并转移到我们这下一代来。我们现在仍生存的六位兄弟姐妹都拥有快乐的家庭生活,皆由于我们有意无意间效法了父母的模范以信望爱为做人原则。我们年轻时爹爹管教极严,记得天黑后他就不准女儿外出。当时在昆明,我的爱人钱明年仍在追求我的时候,一天他约我去南屏戏院看工余晚场,爹爹说天黑了不准与男朋友单独外出。钱明年即刻解释说“白天电影院内也是黑的,请你相信我,我会尊重马家小姐的”。爹爹欣赏他有君子风度和胆量直言,就鼓励我与他交往了。
我于1950年离开清华去东京与钱明年成婚。那时我的二姐佩伦亲自一路护送我到香港登船,陪伴了我一个月。她为了妹妹牺牲了照顾夫君牟作云与两位年幼的儿女,我是一生感激她们的。由此更使我深深体会到爹爹妈妈的爱是如何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了。我和明年也效法他们爱主、爱人民、服务社会,我们的子女以至孙儿辈也都以“马氏教范”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