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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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动物花园[5]

对一座城市不熟,不能说明什么。但如同在森林中迷失一般,在一座城市中迷失方向,就与训练有关。在此,对那位迷失者来说,街巷名称听上去必须十分清脆,就像林中干枯嫩枝发出的响声,而市中心的小巷必须清楚地映现每天的时辰,如同峡谷一样。

我后来才学会这样的艺术,它实现了我的那种梦想,我涂在练习簿吸墨纸上的迷宫是该梦想的最初印迹。不,在它们之前还有一个延续更久的迷宫,里面并不缺阿利亚德娜[6],那才是最初的印迹。它里面的路跨过了本德乐桥,对我来说,本德乐桥缓缓的桥拱是第一座“山坡”。

我的目的地离“山脚”不远,他们是弗里德里希·威廉国王和路易丝王后雕像。它们置身于一个圆形底座上,仿佛被前方水槽留在沙地上的神秘曲线紧紧吸住了一般,周围的一片花圃醒目地托出它们。

比起这两位统治者,他们的底座更加令我关注,虽然我那时对这些事的来龙去脉还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底座上发生的事离我更近。那宽大、看不出有任何特殊之处而平庸无比的前广场,让我觉察出定有一些不寻常的东西存在于这个迷苑里,而且这个前广场就是这座花园最奇妙的地方,它离那条走豪华马车和出租马车的林荫大道只有几步之遥。

我很早就对此有预感。这里或距此不远的某处一定是阿利亚德娜曾待过的地方。我第一次(而且永志不忘)领悟到了当时尚不能诉诸言语的东西——爱,就是在她的附近。可惜,那位“小姐”[7]直接出现在它的源头,并将它笼罩在冷冷的阴影之中。就这样,这个公共花园对幼时的我用一些难以理喻、无从入手的东西将它真正的面容隐去了。尽管在孩童们看来,它比任何其他公园都要敞开。

儿时的我很少能够辨识池塘里的各色金鱼;我本以为“宫廷猎手大街”这样的名字很有意思,结果却让我非常失望;我多少次寻找过那片灌木,我明明曾在那儿看到过一座有红色、白色、蓝色尖顶如同一个七彩积木箱的小卖部,但结果皆是徒劳;我对路易·斐迪南(Louis Ferdinand)王子的爱戴,总是在他雕像下的第一丛藏红花和水仙花开放时,随着春天的到来而复苏。

我和花丛中的王子被一条小溪隔开,对我而言,它们仿佛立于一顶玻璃罩下,是如此地可望而不可即。运河流水滋润着这片野草地上长着的鲜花。路伊丝·冯·蓝岛(Luise von Landau)死去前一直坐在我的邻桌,现在我终于明白她注定住在那片小小野草地斜对面的绿茨福河岸[8]的原因了。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懂得了不少东西;也发现了一些新角落。但没有一次经历,没有一个女孩,也没有一本书能够告诉我这些新东西。

直到三十年后一位和我一样长时间远离柏林的朋友回来了,他熟悉柏林,号称“柏林老农”。这位朋友回归故里,引领着我,我们沿小道在这座花园中穿行,在它的小径上撒满沉默的种子。即便这条路不能将我们引向“众生之母”,至少会将我们引向这座园林的“花园之母”。

他走在前面,这条小路越来越陡。他踏在沥青路上的脚步激起一阵阵回响。煤气路灯那暗黑而迷迷蒙蒙的灯光照射着我们走过的石子路。

我们头一次按照其原有的样子对花园别墅里那窄小的阶梯、柱式前厅、雕饰花纹以及柱顶过梁逐一加以辨认,特别是那楼梯间,虽然居室内部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里面的窗玻璃还是原来的样子。

每次我放学后爬那楼梯中途停下时,楼梯上的那些诗句便填补了我心跳的间隙,令我至今记忆犹新。它们朦朦胧胧地从窗玻璃上沁入我的眼帘,玻璃上画着一个手握花环的女人,她飘逸地从壁龛走出,如同西斯廷圣母一般。

我用拇指勾着书包带将它甩到肩后,一边喘气一边念:“劳动是公民的光荣,幸福是辛苦的酬劳。”“嗤”一声,楼下的大门关上了,仿佛魂灵从其落入的坟中回到了屋里。

一扇彩色窗棂敞开着,外面也许在下雨,而随着雨点的节拍那阶梯不断向上延伸。当时那里的男童塑像和果树女神,以及卡尔雅蒂德和阿德兰特[9]都曾注视过我,不过,此时使我觉得最亲切的是其下方的男女看门神,它们守护着人世之门或是屋宇的门庭,尽管它们已积满尘埃。

它们一如既往地等待着,等待早已被它们视为自己的使命,不论是等待一个陌路人、旧神的重归,还是等待那个三十年前溜过它们身边的背着书包的小孩。柏林的老西区在这些雕像的映衬下成了古代的西方。

从那里来的西风吹向兰德维尔运河里载着赫斯佩里登[10]的苹果的拖船,它们慢慢沿着运河向这边驶来,在赫拉克勒斯桥[11]边上停泊。此时,长蛇[12]星座和馁梅亚狮座(der Nemeische Loewe)又在大星座[13]周围的丛林中各居其位了,和我童年时代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