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着那抹银色消失在拐角,白凤才转回头,推开门迈了进去。
房间陈设简单,但该有的一样不少,虽然没有人居住却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打扫。白凤只略略扫了几眼便将屋子看了个遍,还算符合他平日的喜好。
正当他木然地站在屋子中时,门被轻轻敲响了“公子,卫庄大人让我们服侍您沐浴。”是一个婢女。白凤忍不住皱皱眉,他并不喜欢被人伺候。“我不需要。”他冷冷开口,几乎将肩上站着的小白鸟吓走。那鸟儿抖了抖翅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冰冷的侧脸,这才又点着小爪子往他那边蹭了蹭。
“可,可是公子,如果,如果让卫庄大人知道奴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卫庄大人会,会把奴婢赶出去的……”门外的婢女一听便有些慌神,那位大人实在是凶得很,万一真的责罚自己怎么办?白凤的眉又锁紧了一分,原来这里也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地方。“进来吧。”想着,他的声音缓和了一分,向卧房走去。
门外那两个婢女听此自然喜出望外,连忙提了还冒着热气的水推开门进了房间,转到侧堂中一个角落,竖起了屏风,将那两桶水倒进了浴桶里,又撒了一些深蓝色的干叶,空气中登时弥散开一种淡淡的冷香,有些像冰雪,却又有些别的味道,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公子,水好了。”婢女过来对白衣少年欠了欠身子“水里加了冰草,可去热镇痛。”白衣少年转头瞥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起身走了过去“你们出去。”“是。”两婢女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少年褪了衣服,消瘦的身上满是伤痕,还有正在渗着血的,更有好几处依稀能看得见里面白花花的骨头,触目惊心。可他连神色都未变就入了水,安安静静地泡在里面。
水微烫,因为加了那奇异的草,原本刺痛火热的伤口冒着丝丝凉意,倒是令他放松不少。可他的神色却始终没有缓和一分,似乎有一块无法融化的坚冰将他牢牢冻结在了里面。
房间里燃着熏香,淡淡的熏香似乎有安神的作用,与那种草的冷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好闻。深蓝的叶子渐渐舒展开,逐渐变成了浅蓝色,竟有些透明,而那水却缓缓晕上了淡淡的绿色,不知这冰草究竟为何物竟如此奇异。少年泡着泡着,竟隐隐有了些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声轻响,他猛然惊醒,警觉地睁开了眼。有人来了。不一会儿,就听有人敲门“白凤可是在这儿?”声音惑魅,似水般清冷又似火般热烈。难得一闻的声音。
是她?白凤微微垂了一下眸子。一听声音就知道,来者必定是焰灵姬,只有她才能将本不相融的水与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虽然因为上司的关系两人彼此也认得,但并不相熟,尤其是天泽与韩非合作后,两人再未见过面,此刻她来找自己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他站起身,也不擦干身子,将一旁婢女拿来的干净衣物换上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什么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妙龄女子走了进来,一身象征火焰的黑红色长裙配上水蓝色的眸子,那竟是惊艳了时光的绝色。
“居然真的是你。听卫庄说你加入了流沙我还不信。”焰灵姬一见白衣少年就笑了“没想到你真的会背叛姬无夜。我们真的是好久不见~”白凤冷冷看着巧笑嫣然的焰灵姬,并没有说话,那只小白鸟此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还是这么冷淡,真是不解风情~”她却也不甚在意,坐在了桌案旁,放下手里提的食匣“卫庄让我送来的,他说让你吃些好的把伤养好,免得说流沙亏待你~”白凤没有看那食匣“没有其它事你可以走了。”他不喜欢这种妖娆的女子。“就这么把我赶出去,果然不解风情。”焰灵姬笑着站起了身,虽然只见过很小的一面,她却也知道白凤的脾气,“多吃些~我走了,不要想我哦~”白凤冷冷扭过头,她也不恼,轻笑着,优雅又不失妖娆地走了出去。
白凤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冷冷瞪着那个无辜的食匣,似乎这样就能把它瞪穿吃到里面的东西。那冰草的功效不错,原本发热的伤口已经消了胀痛,透着丝丝凉意,让他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
不经意的一瞥,白凤看见了桌案对面靠近墙的地方有一个柜子,中间那层摆满了白色的小瓷瓶,应当是卫庄说的药。他没什么表情,细细打量了一会儿,缓缓起身走过去拿起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是上好的金创药。胡乱的上了药,他便随意的将瓶子放了回去,又坐回了桌案旁。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原就不在意的,因为有人会替他在意,现在更是不会在意,因为他的在意,已经远离他而去。他会上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很好的活下去,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他不能死。
指尖一碰上食匣就缩了一下,很烫。白凤终于有了些表情,微微扬起一眉。他有些诧异,按常理过了这么久饭菜应该已经凉了才是,怎么还会这么烫?诧异归诧异,他还是打开了食匣,登时就明白为何食匣是烫的了,里面竟然有火焰在跳跃,一直温着饭食。盖子一打开,那火焰便消失了,一道火焰符文一闪而过。白凤怔了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中的寒冰却微微融化了一分。
菜较清淡,荤素搭配的不错,还有一碗羹汤,倒是很合他口味。三下五除二填饱了肚子,看着那些碗碟,他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以前每次吃完晚饭,墨鸦都会强行把他拖出去,放放风,看看城中夜景,随便讲几个故事,甚至有时候还会硬拉着他再吃一顿宵夜,一路上墨鸦那张嘴没完没了,白凤还说不过他,便任由他说去,想着不理他一会儿没了趣自会闭嘴,谁知道他偏偏越说越起劲,简直把白凤烦死,恨不得一脚踢开他。可当初的白凤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那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如今,虽身在流沙,却也是寄人篱下。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白衣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整个天穹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都躲到了云层里去,那双如天空般湛蓝澄澈的眼瞳映着夜空,却不见一丝光亮。
那只小白鸟在远处的树间拍打着翅膀,每次想要落下时却都受惊又飞了起来,它一声接一声凄惶地叫着,疲倦地寻找着可以让它息身的枝桠,风,越发的紧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敲响“公子,可用完了膳?若是用完了,奴婢便收了碗。”白凤没吭声,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婢女轻手轻脚的打开门,收了碗筷。抬洗澡水时,她们看见了白凤脱在一旁满是血迹的衣物,小心翼翼的问“公子,可要奴婢将这衣服洗了?”卫庄吩咐过她们小心伺候着这白凤,她们自然不敢有一点怠慢。白凤瞥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嗯。”那婢女便拿了衣服行了礼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银发青年环着胸站在窗前,微抬着头静静地看着繁星闪烁的天空,银色的眸子带着一抹莫名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红色流光划破夜幕,稍纵即逝,却在那一瞬绚烂了整片天空。“终还是来了。”他低声喃喃了一句,似乎有些欣喜,又有些落寞。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嘶哑的“哇!哇!”声,紧接着一个黑影猛地扑了进来,直直向青年面门射去。这黑影奇快,却不想青年动作更快,只见他闪电般伸出手凌空一握,徒手捏住了那东西的脖子,瞬间它就剧烈地挣扎起来。
那黑影长着一身黑羽,它那不小的身体和巨大的喙都表明了它的身份,只不过乌鸦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卫庄冷冷地看着不断挣扎却无济于事、连叫都叫不出声来的黑鸟微眯起了眼,手越收越紧几乎将鸟儿脖子勒断。那家伙真是讨厌,死了都不让人消停。想着,他狠狠将那只鸟儿摔在了地上。看着这只乌鸦在地上奋力扑打翅膀的样子卫庄突然心中微微颤动了一分,有些不忍,他何故因为一个死人跟一只鸟置气?他本想拿起那只鸟,鸟儿却远比他想象的顽强,他刚一伸手它就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稍微适应了一下就大叫着从窗户飞了出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紫女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她背靠着门,颓然滑坐在地上。她没有哭,甚至没有露出一丝悲戚的神色,只是微锁着眉闭上眼忍耐着。弄玉是她当做亲妹妹对待的人,更是她亲手推出去的人,她有什么理由去悲切?在她的计划里,弄玉如果不成功,自然难逃一死;如果成功,韩王白亦非等人必会彻查此事,到那时,弄玉便前去顶罪,也是一死。无论结果如何,计划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是一枚弃子,而白凤墨鸦的出现,也只是一个意外。尽管明知结局如何,弄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愿,她只是一如既往地浅笑着,对紫女款款行礼“但凭姐姐吩咐。”至离开,也未有一丝迟疑,终未回头。虽然她毫无怨言,可流沙终是负了佳人。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