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博浪沙刺秦开始创立千年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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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夜宴

萧何快步从上堂区域走出,来到门外等候的刘季和张逸面前,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萧何对着刘季微微拱手,声音清晰地传达了消息:

“刘亭长,吕公有请,请您上堂就坐。”

刘季闻言,顿时挺直了腰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之色。

他转过头,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身旁的张逸,下巴微抬,带着炫耀的口吻笑道:

“怎么样?子羽,我就说嘛,我的方法,果然没问题吧。”

笑容里充满了自得。

“刘公之谋略,每每出人意表,总是让逸大开眼界。”

张逸看着刘季那副神气活现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语气平和地感叹道,目光中带着几分耐人寻味。

“嘿,跟你小子做的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相比,我这点小伎俩又算得了什么。”

刘季轻笑一声,摆了摆手,似乎对张逸的恭维不以为意。

同时打算带着张逸一起往厅堂内走去。

“刘亭长请留步。”

萧何却在此时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并非阻拦,而是带着规劝的意味,目光转向张逸,

“这位郎君恐怕不能同您一起进去。

方才,向吕公通报‘贺万钱’的,只有您一人。”萧何公事公办道。

刘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原本的得意化为明显的不悦:

“萧主掾,你这是什么意思?还不让我的好友一起上堂了?

难道是吕公亲口说了,不许子羽进去不成?”

他的声音带上了质问的意味,隐隐透着一股威胁。

萧何感受到刘季语气中的不满,又快速思忖了片刻,最终微微低头,拱手道:

“是在下考虑不周,孟浪了。

既是刘亭长的挚友,想必亦非凡俗。

还请二位见谅,随我一同上堂。”

他侧身让开通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庭中梧桐忽簌簌摇落几片黄叶。

一阵裹着酒气的风撞开朱门,刘季长笑如裂帛:

“沛县刘季,恭贺吕公乔迁之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刘季大步踏入。

刘季葛麻短褐沾着草屑,乱发以草绳胡乱一扎,偏生一双吊梢眉斜飞入鬓,似笑非笑扫过众人。

“县内的各位父老乡亲、兄弟朋友,也是别来无恙乎。”

刘季扬声打着招呼,语气熟稔。

站在一旁的萧何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几不可闻地低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语道:“唉,这泼皮…”

厅堂内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或惊愕,或鄙夷,或好奇,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然而,就在这片骚动中,上首的吕公却已经缓缓站起身来。他并未显露任何不快,反而目光平和地注视着刘季,伸手轻轻捻着自己颌下的胡须。声音沉稳,如同幽深的古井,波澜不惊:

“听闻足下便是方才声言为老夫贺钱一万之人?”

刘季仿佛没听到周围的议论,大步向前,根本无视摆在过道上的矮几。

他抬起穿着草鞋的脚,“哐当”一声,直接将一张挡路的黑漆矮案踹翻在地。

刘季站定,目光直视吕公,声音带着一股悍勇之气:

“钱,自然是有的。都在后头跟着的牛车上装着,吕公若是嫌我刘季这身打扮太过寒酸,配不上您这万钱贺礼…”

说到这里,刘季的声音忽然一顿,转而猛地一拍自己的胸膛,一字一句道,“那我刘季这颗人头,自问也还值万金。”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连方才的议论声都消失了。

“岂敢,岂敢。”

吕公眼中精光一闪而过,脸上却露出更加温和的笑容,连忙摆手,“刘公言重了。

快,还请刘公上座。”

他随即转向身旁的侍从,提高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来人,速为刘公添设首席。”

他这一声高喝,不仅让侍从们立刻行动起来,更是惊得旁边一直提心吊胆的沛县令手一抖。

“当啷”一声,手中那只精美的玉卮竟失手滑落,摔在地上,幸而地毯厚实,并未碎裂,但也足以显见其内心的震动。

侍从们不敢怠慢,慌忙抬来一张带有描金图案的精致凭几,准备安置在上首。

然而,不等他们摆好,却见刘季早已毫不客气地大马金刀、箕踞在上席空位坐下。

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伸向案几,抓过一块还在滴油的炙烤鹿肉,塞进嘴里大嚼起来,吃得满嘴流油,旁若无人。

吕公安排刘季坐定,目光随即便落在了静立于刘季身后、一直未曾言语的张逸身上。

见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秀,虽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沉静儒雅的气度,与刘季的粗豪形成鲜明对比,不由心生好感,同样开口邀请道:

“这位郎君气宇不凡,想必亦是人中俊杰,快,也为这位郎君同样添设一席,请上座。”

“多谢长者厚爱。”张逸闻言,对着吕公微微躬身,从容地一拂衣袖,声音清朗地回应道,

“然,刘公如翱翔九天之鸿鹄,自当居于上座,逸不过草间寒蝉,能附骥尾已是荣幸,岂敢与日月争辉。”

“逸末席足矣。”

说完,他并未走向侍从准备添加的上席,反而自行走到厅堂靠后的位置,在一处空着的末席坐下,恰好与刚才引他们进来的萧何相邻。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萧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微颔首示意。

座位安排妥当,厅堂内的气氛似乎略有缓和。

乐师们定了定神,重新奏起舒缓的雅乐,舞姬们也莲步轻移,继续翩跹起舞。

宾客们压下心中的波澜,又开始彼此敬酒,吃喝谈笑起来,只是不少人的目光仍时不时地瞟向上首那个行为乖张的刘季。

刘季却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他不耐烦等待仆从上前斟酒伺候,竟是直接伸手,一把拎起身边案几上放置的一整坛酒,拔掉塞子,仰起脖子便“咕嘟咕嘟”地对着坛口痛饮起来。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和脖颈肆意流淌,很快浸透了他胸前那片粗糙的麻布衣衫。

一坛酒转眼见底,刘季意犹未尽,随手将空酒坛往地上一掷。

“哐啷”一声脆响,陶制的酒坛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碎,碎片四处飞溅,。

其中几块甚至蹦到了吕公的案前,惊得正在弹奏瑟的女乐手指一颤,拨错了一个音符,发出刺耳的杂音。

“放肆!”

邻座的县令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案,脸上涨得通红,正要开口呵斥刘季的无礼。

然而,吕公却再次抬起手,轻轻制止了他。

只见吕公依旧面不改色,脸上甚至还带着欣赏的笑意,他轻轻鼓掌,发出几下清脆的响声,朗声赞道:

“好!刘亭长果然是海量,真是好酒量。

先前便听县令吾友称赞足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确有当世豪侠之风范!”

说着,吕公端起自己的酒爵,隔空向刘季敬了敬:

“实不相瞒,老朽平日里无事,也略通一些粗浅的相人之术。

方才观足下饮酒之姿,如猛虎雄踞,实乃大贵之相,日后必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只是…唉,可惜老朽与刘亭长相交尚浅,今日宾客众多,未能仔细端详,不知日后是否还能有机会,让老朽为您细细观上一观?”

吕公语气诚恳,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刘季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肉骨头,用油腻的手背抹了把嘴,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吕公若是喜欢给人看相,那我刘季这张脸,什么时候不愿让您老人家看个够!”

吕公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他故作沉吟片刻,仿佛在斟酌,随即一拍手道:

“哎呀,择日不如撞日。

既然刘公如此爽快,那不如今晚这酒宴散了之后,刘公就不妨屈尊留在我这寒舍盘桓片刻,夜深人静,正好也让老朽为您细细观详一番,如何?”

“长者有命,刘季哪里敢不遵从。”

刘季立刻端起面前不知何时又被斟满的酒碗,朝着吕公举了举,算是应承下来,随即又是一饮而尽。

“好好好。”

吕公见状,抚掌大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如同秋日里盛开的菊花一般灿烂。

高祖为泗水亭长时,性豁达,好施与。

单父吕公善相人,避仇徙沛,宴豪杰于宅。

令诸客:进不满千钱者坐堂下。

萧何主吏,宣言曰:“进钱倍差,次第列席。”

高祖素轻吏,乃佯为谒曰:“贺钱万!”

谒入,吕公大惊,起迎门。

何私谓公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

公弗听,延上坐。

公欲逸并邀之,逸辞曰:“鸿鹄振翅,自栖高梧;寒蝉微鸣,甘隐疏枝。”

遂退就末席,与何邻。

众皆异之。

席间,高祖径取酒坛,引颈倾饮,浆流及襟,掷坛于地,陶裂如星。

县令怒,欲叱之,公遽止,举觞叹曰:“刘公饮如虎啸,此天授异相也。”

复请夜观其貌。

高祖笑曰:“公若相季,何拘旦夕?”

乃留宿吕宅。

公夜叩星象,见季颔角隐现龙纹,膝下紫气盘桓,遽以女妻之。

太史公曰:“吕公窥天机于杯盏,识真龙于泥涂,岂相术之精耶?亦命数昭然耳。”

———《史记·高祖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