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4章 暮尽霜寒时
暮色漫过竹篱时,与周大福分开的徐清宁正提着荷叶包跨进小院。
油纸里裹着刚出锅的桂花糖藕。
苏小檀踮脚去够徐清宁肩头落花,忽听门板哐当一响。
周洹几乎是撞进青石板的,膝盖砸地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燕子。
“徐道长——”
少年额头抵着地砖,青苔印上眉骨。
“求徐道长救救阿莲!”
“石板都替你喊疼,起来说话。”
“阿莲她怎么了?”
与阿莲关系不错的小狐狸耳尖微颤,急迫询问。
“舍妹先是咳了小半月,今晨突然烫得像煨红薯。”周洹仍跪得笔直。
“方才昏迷时,手心浮出青纹,像是……”
“瘴气入脉?”徐清宁问道。
周洹猛地抬头:“道长如何知晓!?”
苏小檀补充道:“周叔送药时瞧见的呀。”
“义父所说果然不错,果然是那个老混蛋下的毒手!”
周洹一拳捶碎半片青瓦,拳头捏得咯吱响。
“阿莲,还有最近青山府的百姓……”
“义父?”
徐清宁眉梢微抬,想到了阿莲那枚有着云檀香味的香囊。
阿莲的香囊来自周洹,周洹不可能加害阿莲,那只能是从别处得来……
“令妹的香包,近日可添了新料?”
周洹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是义父上月所赠,安神之用。”
“先去看看阿莲的情况吧。”徐清宁拂衣起身。
“多谢道长!”周洹感激涕零。
……
檐角风铃轻响,大黄领着三只毛团在青砖地上焦躁地转圈。
它们天生有着比寻常人更敏锐的感知,如今自是能察觉到小主人情况不容乐观。
忽然大黄耳朵竖起。
察觉到脚步声,三只毛团忽然齐齐仰头,冲着大门方向呜咽。
大黄“汪”的一声跑出去,围着徐清宁打转。
似乎知晓徐清宁能救小主人。
“耳朵倒是灵光。”徐清宁屈指弹开扑到膝头的黄犬。
“劳驾让个道,莫要蹭脏道袍。”
“大黄快快让路,让道长看看阿莲。”周洹急促开口。
大黄乖乖让开道路。
屋内床榻,阿莲紧闭双眼,全身通红如灼烧。
腕间青斑正随月华涨缩,似活物游走,后颈处也浮现淡青色鳞状纹路。
确实是剑冢毒瘴无疑。
周洹急欲开口,却见那位徐道长抽了根晾衣绳上的细竹枝。
道一声“借用”。
徐清宁指尖抚过青翠竹皮,露水顺着叶脉凝成三寸薄霜,竟比玄铁剑更透寒光。
徐清宁以竹枝轻点阿莲眉心,口中打趣道。
“阿莲姑娘上次送来了些松子糖,权当此次药费了。”
霜气顺着阿莲经脉游走,徐清宁手腕微抖。
霜气竟缠成冰链锁住阿莲腕脉。
周洹忽觉颈后微凉,檐角悬着的蛛网竟结满冰晶。
大黄突然狂吠着扑向虚空。
只见阿莲手腕处的青斑似被惊动的蛇影,猛地昂首欲窜,却被霜链当空锁住七寸。
徐清宁竹枝轻抖,寒芒快过犬吠,正刺中雾中猩红蛇信。
蛇影炸出缕缕青雾,散作墨渍,又被窗隙漏进的阳光灼成青烟。
“好了。”
徐清宁把竹枝插回晾衣绳,冰霜已褪成晨露。
周洹喉头滚动两下。
见那截青竹又回到晾绳上滴水,仿佛方才霜华剑气皆是幻梦。
大黄忽然人立而起,前爪搭着床沿去嗅阿莲指尖,尾巴摇得像是要离体飞去。
周洹怔怔望着阿莲腕间青痕褪作浅灰。
像雨前远山的轮廓,泪珠不自觉的淌下。
他不敢想,若是没有及时请来徐道长,阿莲还要遭受多大痛楚。
若有个万一……
“莫要大意。”
看着呼吸逐渐平缓,眉头平缓下来的阿莲,徐清宁好心提醒道。
“毒瘴如春草,斩尽还生。”
“虽说这次毒瘴祛除,但终归是凡人之身,若是毒瘴蔓延,可能会再次染上……”
“定是那周大福,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少年难以压制脾气,已如旋风般冲向门扉。
他明明那么多次放过对方,甚至以为对方是个好人,没想到竟如此狠毒。
只是刚抬脚,就被竹篱边逗弄大黄幼崽的苏小檀一尾巴扫了回去。
“道士哥哥话还没说完呢。”
“那周大福并非散播毒瘴之人,你为何如此执着认定是他?”徐清宁问道。
“与你义父有关?”
周洹冷静下来。
“嗯,义父是玄霄宗外门长老,如今正于玄霄宗内与其他长老一同镇压毒瘴。”周洹解释道。
……
回到今早时分,周洹推开院门,油纸包里的糖炒栗子正隔着布料暖手心。
“阿莲——”
墙根那株杏苗簌簌晃了晃,探出个系蓝头巾的姑娘。
水瓢还悬在半空,几粒水珠顺着叶脉滚进泥土。
周洹晃了晃油纸包:“西街王婆家刚买的糖炒栗子,还热乎着,尝尝?”
“好!”
阿莲眼睛弯成月牙。
只是指尖刚碰到栗子又缩回来,慌忙把沾着泥的手往裙角蹭。
周洹笑着拍开她腕子。
拈起颗浑圆的栗仁塞过去,栗肉金灿灿冒着热气。
只是正当阿莲低头,准备给阿兄也剥一颗栗子时。
周洹不经意间瞥见阿莲后颈,竟浮现淡青色鳞状纹路。
栗子啪嗒掉在青砖上,周洹又惊又怒。
扯开阿莲衣领,周洹看到三道青纹盘踞在雪白肌肤上。
与他胸前因瘴毒而溃烂的伤痕如出一辙。
“是瘴毒,何时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阿兄,这……”阿莲别过脸。
“不疼的。”
“赌坊传讯符还剩三张,你等我,我去找义父求药!”
周洹已撞开门扉冲上长街,直奔赌坊而去。
身后的阿莲握紧伸出手,却欲言又止。
她其实不想阿兄与那位义父联系太过紧密,那位义父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义父,义父他能缓解我体内的毒瘴,也一定能帮助阿莲压制毒素。”
周洹内心不断祈祷。
义父赵无延是玄霄宗外门长老,也是聚财如意坊的幕后之人。
当年便是义父在赌坊门口,收养了被遗弃的,还是三岁稚子的他。
这些年来,赵无延除了忙于玄霄宗事务,还会抽空教导他修行。
甚至还苦心钻研毒瘴解毒之法,为他压制体内毒瘴毒素。
周洹自觉如今能平安长大,皆是义父之功劳。
如今阿莲莫名中了瘴毒,周洹只能寄希望于义父。
“唉,周小爷又来……”
聚财坊的鎏金牌匾还挂着夜露,当值的疤脸汉子正啃着炊饼。
见少年如游鱼般从赌桌间滑过。
骰盅掀起的声浪里,周洹闪进后院暗门。
指尖凝起一点灵光按在青砖缝。
密室石壁“咔嗒”一声,缓缓分开。
周洹取出用于联络的传讯符。
以灵力点燃,将符箓投于翡翠壶中。
一缕青烟冒出,青烟袅袅聚成削瘦人影,玄霄宗外袍上的流云纹隐约可见。
“何事如此惊慌?”
人影削瘦,烟中人声如古井。
“求义父赐药,救救阿莲!”
周洹扑通跪在冰凉的石砖上。
听到这个消息,赵无延似乎并不感到意外。
“连阿莲也中了瘴毒吗?”
“是我疏忽,没能保护好阿莲。”
少年喉头滚动两下,额头抵上地面,只当一切是自己疏忽造成。
完全没注意到,那位义父眼底流露出的奇异神色。
“阿莲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怎忍心不顾?”
叹息一声,弹指抛出青瓷瓶。
“拿去,莫让阿莲受苦。”
“多谢义父!”周洹大喜。
只是在临走时,青烟忽然翻涌如浪,赵无延有意无意提了一句。
“宗门调查,最近青山府有人借行医之名四处游走,疑似在传播瘴毒,最近你和阿莲莫要与陌生人接触。”
“是,义父!”
周洹只当义父关切,并未多想便急匆匆离开密室。
只是当周洹离开后,那青烟中的人影,嘴角轻勾翘起。
若是那人真的还活着,不可能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无动于衷。
“逼你一下,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藏下去。”
密室幽暗,赵无延声如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