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5章 药痂饲故人
“前日喂过丹药,阿莲面色倒是润了些。”
周洹攥着被褥的手背青筋凸起,目光掠过少女颈间淡去的青纹。
“可寅时又烧起来,甚至更加严重……”
周洹盯着少女随呼吸轻颤的睫毛,忽觉掌心刺痛。
原是掐得太紧,指甲在虎口烙出四枚月牙。
“若阿莲醒不来……”
“我就去剁了那卖假药的瘸腿老儿!”
在遇见徐道长之前周洹就已决定——
若是阿莲出事,他便杀了周瘸子为民除害。
至于为何如此笃定是那周大福……
周洹思来想去,想起之前阿莲咳症时,正是周大福来送药。
虽说用药之后病情好转了几日,但紧接着便染上了瘴毒。
再加上其“假药贩子”的身份。
正适合四处游走,于青山府传播瘴毒。
了解了前因后果,徐清宁短暂沉吟。
指尖轻轻敲打桌面。
阿莲香囊的云檀味,与棺材铺李驼子的药瓶上味道相同。
而阿莲的香囊来自于周洹的那位义父,如今那位玄霄长老更是有意无意暗示周洹去找周大福的麻烦。
“听上去,对方似乎是想验证什么……”
徐清宁眯起眼睛。
之前他猜测那泄漏毒瘴之人要么存在于玄霄内部,要么也与玄霄宗有着密切联系。
那这位外门长老就很可疑了。
并且对方身为外门长老,恰好可以来往玄霄宗与青山府。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可徐清宁感觉到他们离真相似乎更近了一步。
只是如今周洹已经认定那周大福是凶手……
周洹的性格偏向执拗,心中一旦认定了某种事实,不给出绝对的证据,怕是难以掰回来。
即便他帮周大福澄清,对方心中怕是也会不服。
更别说可能还关系到在他心中地位极高的“义父”。
所以徐清宁有了一个想法……
“我们之前追查青山府毒瘴泄漏的源头。”徐清宁品了口茶。
“从开棺材铺的李驼子那里知晓,泄漏源头与一神秘人有关,那神秘人身上,染着些烧焦的云檀香味。”
周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而阿莲的香囊里,也有着相同味道。”徐清宁抬眼看向周洹。
“我作证,我闻到了!”
苏小檀举手,她不可能闻错。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阿莲的香囊从而何来。”
“是我……不是,是义父上月所赠,安神……”
说到这里,周洹整个人身体僵住。
因为阿莲的咳症最早出现,正是上月时。
阿莲先有的香囊,才出现的咳症,之后才是周大福送药。
“难不成是义父?不,不可能……”
周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那待他如亲生一般的义父会是泄漏毒瘴的神秘人。
“只是味道相同,对,只是味道相同,这说明不了什么?”
周洹六神无主,只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可心里的某处,却隐隐觉得,这其中或许真的有联系。
周洹脑海很乱,过往义父的一条条命令浮上心头。
走街串巷,四处游走的……
不只是周大福这个假药贩子,还有到处收“平安钱”的聚财如意坊!
窗外门前响起吆喝,惊得大黄竖起耳朵。
徐清宁顺手揉了把大黄犬首,手感不错。
周洹霍然起身,佩刀撞得竹椅吱呀作响。
“我这就去找义父问个明白!”
“且慢。”
徐清宁茶盏“嗒“地落案。
“你可听过狮子追月的故事?”
少年怔在原地。
徐清宁慢悠悠续上热茶:“从前有狮子见水中有月华,追百里方知是溪水中倒影。”
“小道昨日卜卦……”
“道长!”
少年急得踩碎半块青砖。
徐清宁摇摇头:“我知道周大福此时在哪,随我去药园瞧瞧?”
周洹一愣,刚刚徐道长还说周大福绝非投毒之人,如今怎么换了口风。
“我要去!”周洹斩钉截铁道。
“既然道长说他并非凶手,那我便与他当面对质!”
“我也……”苏小檀冒头。
“你留下和大黄他们一起照看灶火,照顾阿莲。”
徐清宁两指勾住跃跃欲试的狐妖后领。
“当心煨过头,阿莲醒来要喝汤。”
“诶……又留我守家。”
苏小檀气鼓鼓地揪着尾巴毛,一旁大黄的尾巴反而高高翘起。
“汪!”
“走吧。”
徐清宁拂袖起身,带着周洹前往周大福的药园子。
……
穿行在阡陌间,周洹嗅到越来越浓的苦艾味。
月光洗过药圃篱笆,周洹突然僵住。
风中传来断续的捣药声,混着熟悉的药味。
腰间短刃嗡鸣出鞘,周洹瞥见茅屋窗棂漏出一线暖光。
无视了周大福所设下迷惑外人的布置,徐清宁神念一扫。
随意捡了根树枝,叩开地下密室窖门。
霉味混着药香涌出时,周洹忽觉怀中玉佩滚烫。
十一年前刻有“洹”字云纹的玉佩,此刻竟灼得心口发疼。
壁上磷火般的幽光,照亮通路。
密室中央,周大福蜷在青铜药炉旁。
烛火摇曳处,周大福左臂缠着浸血麻布。
溃烂的右手正将青瓷瓶抵住腕脉,琥珀药液渗入皮肤时,筋络暴凸如老树虬根。
“蛇衔草炼的鸩髓。”
徐清宁轻叹,枯枝挑起滚落脚边的药杵。
“一滴断肠,三滴焚心。”
略通药理的周洹喉头发紧。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将一滴便可要了成年壮汉性命的蛇衔草磨成药液,注入体内。
这是不要命了吗?
周大福佝偻的脊背突然绷如弓弦,溃烂的右手死死抠住石案。
极致压抑,如同野兽的低吼传遍密室。
徐清宁示意周洹不要出声,并指向某处。
周洹顺着徐清宁手指的方向,发现一本封皮早已泛黄的日志。
「四月初七,焙灰吞服冥河苔,瞳转琥珀色,见黄泉野鬼市集,需松脂裹颅七日」
「腊月廿三,食腐心莲籽,酉时三刻,胸骨透光如琉璃,映见心肺缠黑丝,需辅金针渡脉」
「未年中秋,煎花饮泣露兰,七窍流青雾,宜取百年槐泪滴之」
……
日志极厚,恐有十年之久。
上边每一种毒材周洹看了都忍不住心中一跳,更别说其中更多他连认都不认得。
可看日志记载,周大福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身体试药。
看的入神,周洹下意识翻页,可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名字——
洹儿。
日志正业写着各种毒材名称、日期、症状和可能的解药建议,而背面则是一行行端正小楷:
「今见洹儿赠乞儿炊饼,袖口破处与他娘缝补手法一般……不敢相认」
「闻洹儿风寒咳血,恨不能代。」
「洹儿畏寒,当添件夹袄……」
……
周洹翻动日志的速度不断加快,从十年前,到五年前,到三年前,一直到……最近。
周洹指尖发颤,最新一页尚洇着墨:
「初七,今日见了洹儿,洹儿在哄睡阿莲时哼了那首“杏花谣”,调子很像他娘。」
「阿莲咳症,喉间隐现青络,疑似染上毒瘴。」
药杵当啷落地,周大福踉跄起身,看到徐清宁与周洹,以及周洹手中那本日志。
“徐道长......”
周大福喉头滚动,化作一丝苦笑。
“何必带他来……”
徐清宁摇摇头。
“再不带他来,这孩子怕要提刀来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