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 天牢里的神仙

云华提着裙裾，追逐着那幅“肥鱼跳水”图。

画卷飘呀、飘呀，不偏不倚地没入一道紫色裂缝中。

只见那裂缝的四周寸草不生，就好似不属九重天一般。

荒芜的景象，与凌霄殿的金光流转形成鲜明对峙。

然而云华想也没想，直接就把手伸了进去。

她裸露的玉腕尚带着弧度，在触及黑暗的瞬间，就被三道不同质感的声波缠绕。

一道沧桑的声线，如藤蔓攀附着指尖般：

“这哪是鲤鱼啊？我看分明是一条胖泥鳅。”

接着尖锐地语调，似发丝刺入毛孔般飘出，回复道：

“哟～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像了呢。”

最后浑厚的音色，则化作无形手掌，将云华手臂所包裹：

“什么胖泥鳅？不过一只入水的白猪！”

云华深吸口气，胸脯不禁起伏，不敢发出一声的响，生怕惊散这偷来的对话。

洞中声音争吵了一阵儿，那浑厚声忽而转向云华：

“不如问问，洞口的小友吧！”

云华蓦地攥紧裙角，喉间仿佛坠了颗青梅。

直到沙哑声又催促道：

“小仙子？”

她这才恍然惊觉，三人唤的居然是自己。

云华喉间发紧，字句随着轻颤溢出：

“诸位...是在问我吗？”

“嗬——！”

尖锐笑声如砂纸刮过青瓷，震碎了她刚撑起的勇气。

三百年来，刻在记忆里的无数“离她远点”，如又在耳畔复苏。

云华身子不由后退半步，垂头丧气地回复道：

“打扰了，我离开便是……”

“哟～小仙子，吾等问你一句，还非要哄着你吗？”

尖锐讥诮尾音未散，另一暴喝便震得碎石簌落：

“放肆！你这厮，舌头生了铁锈不成？”

沧桑声线急忙找补：

“仙子莫怪...这厮困得太久，如今见到新友，反而不善言辞了......”

云华正欲失望离去，那声“朋友”就如旱地小雨，使她孤寂百年的心荡起一丝波澜。

她回过身，强装镇定，脸上却不由地浮现笑容：

“没关系，但...我没见过画中之物...”

洞中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尖嗓抢先说道：

“小仙子，老朽们还想请教你的！我等关了数百年，早就不记得这凡间之物咯......”

低哑叹息接踵而至：

“当年老朽几人犯下罪业，合该在此赎罪...只是...”

他喉间滚动的哽咽，混着锁链翻动的铿鸣，继续道：

“那美丽的凡尘，真想多看一眼呐......”

“何尝不是啊————！”

三人发出欢声笑语，清越之声破开阴霾，侃侃而谈道：

“记得那七色的云锦裁作霓裳，山坡上的厚土如苍龙的背脊，大地的翡翠原野更是一望无际。”

“鹳鸟织雨，鲸歌涌雾，蝉鸣焚夏。白猫的瞳孔，都好似那冻结的月光。”

深沉声急切欢唱道：

“呐！最妙是那浑身是刺的野草，连它都有蜂鸟爱着！腐朽不堪的落果，亦有蜣螂眷顾！”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那其中的内容，令云华心驰神往，就如潺潺溪流淌过她的心田。

云华瞳仁散发出渴望的光，如跌碎夜空的星屑，被卷到了九重天外。

她鼻腔一吸一鼓，似乎想象蜂鸟一样，闻到描述带来的刺草香。

有那么一刹那，连眉心的淡淡莲印都忽闪了一下。

“小仙子，何不自己下凡去看看？”

沙哑声如同一双大手，将云华早已飘走的思绪拽回现实。

云华目光顷刻黯淡，抿着唇没有作答。

“数百年来，仙子算是老朽们的第一个朋友...”

尖锐的声线，乘着穿堂微风逼近。

紧接着低沉声裹挟震颤，再次迎面扑上：

“小友可知，这九重天的几刻时，在凡尘之中可是大半年呢...”

就在这时！

云华闪烁的杏眸中，竟映出一道骤亮紫芒。

只见漆黑如墨的裂缝深处，一截带着霹雳的龙爪，艰难地从洞底一寸寸探出。

看似虚弱不堪的爪尖颤抖着，仍是固执地飘向云华。

当云华掌心托住的刹那，洞窟传来孤鸯寻鸳般的嘱咐：

“凡间的美好，就劳烦仙......”

呼啸风声，骤然吞没余音！

“华伢儿呀——”

青骔子哭丧着马脸，屁颠颠地跑到云华身后：

“伢儿哟，禁地你也敢来哟！”

云华指尖轻蜷，将龙爪偷偷藏入袖中。

“咳嗯...”

她偏头避开青骔子的视线，假意咳嗽了一声，说道：

“方才...画轴飞进去了。”

“哪里？”

青骔子回话时，就伸着脑袋，试图往裂缝里面探。

云华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往方向拽：

“别找了！等回去，我自己画。”

青骔子转而鄙夷了云华一眼，戏谑道：

“哟嗬？你还狠得完吼！要不，你画我嘛。”

云华回敬一撇白眼，说道：

“我作画时，可莫来打搅我！走啦，走啦...”

青骔子不屑地噗嗤一嗓，可给他委屈坏了：

“打搅？你莫乱搞，老子就谢天谢地咯。”

云华嘟起小嘴，把声音压得特别低，威胁说：

“反正你打扰我，我就到别处去画...”

想到这些年来，除了玉鼎真人带回画作，云华是动不动就往外跑。

青骔子的下巴就像画着圆圈似的，不停嚼着空气、磨着牙。

他语气故作强硬，摆出一副无畏的架势，却说了句最怂的话：

“好好好！不喊！”

可当瞧见云华那“可以试试看”的模样，终究是像泄了气似的，弱问道：

“到了饭点儿，你说叫是不叫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