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馒头的重量
护士站的电子钟跳转到清晨六点，消毒水气味中混着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周寻站在走廊拐角，看着林小满捧着病历本从电梯里出来。少女踮起脚尖去够高处的储物柜，病号服下隐约可见锁骨处的月牙疤痕。
“周寻！“她突然转身，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张化验单。周寻慌忙接住时，纸页上的“肿瘤标志物下降至0.8ng/ml“在晨光中清晰可辨。
林小满的眼眶瞬间通红：“你说过化疗费能撑到新型靶向药上市...“她哽咽着掏出皱巴巴的存折，存款余额栏的“61200“在晨曦中泛着微弱的金光。
数学课上，老严的三角板在黑板上划出优美的抛物线。“这道题要用泰勒展开近似...“话音未落，林小满已举手抢答。少女脖颈微仰，泛着青紫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手中的演算纸工整得像是印刷体。
周寻注意到她总把课本竖立在课桌边角——那是为方便记录老师讲解的侧边栏笔记。当其他同学午休时，她躲在卫生间啃着从家里带来的发霉馒头，馒头上密密麻麻的霉斑竟与速写本上的素数分布曲线惊人相似。
“你的作业本。“周寻突然把本子拍在林小满桌上，“上周的立体几何题解法有问题。“少女猛然抬头，泛着血丝的眼睛里闪过惊喜的光：“周寻哥哥，你能给我讲讲黎曼猜想在数学史上的意义吗？”少女的声音带着病态的清亮，指尖摩挲着本子上自己画的素数分布曲线。
食堂打饭窗口飘来葱油饼的香气，周寻摸着空荡荡的铝饭盒发呆。忽然发现铁盒里多了个保鲜袋，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他看见林小满用化学实验报告单包裹的早餐——正是他最爱吃的红糖馒头。
馒头上用铅笔写着娟秀的小字：“今日物理课重点：电磁感应现象。”少女的字迹在潦草中透着坚定，周寻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口水，他知道这是林小满省吃俭用为他准备的早餐。
“你的。”陈冬冬突然把铝饭盒塞进他怀里，“上周我在洗衣房捡到的。”少女转身时，周寻瞥见她校服领口露出一角泛黄的纸条——正是林小满姐姐的感谢信。
保安大叔第三次巡逻时，撞见林小满抱着速写本蜷缩在器材室。
月光下，林小满的速写本上，密密麻麻的课程重点旁画着微笑的简笔画小人，每个小人手里都捧着一本书——她最爱的《平凡的世界》。
她轻轻抚过封面磨损的《平凡的世界》，书页间夹着的栀子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淡香：“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
周寻端着铝饭盒站在食堂角落，目光忽然被不锈钢餐盘边沿的油渍吸引。那是林小满上周啃馒头时留下的痕迹——发霉的表皮被撕成不规则的月牙形，碎屑粘在不锈钢表面，像一幅抽象的画作。
少女端着搪瓷缸匆匆走过，塑料封膜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周寻鬼使神差地跟上去，看见她在打饭窗口前犹豫许久，最终只舀了半碗白菜汤。
“要...要辣酱吗？“他突然开口，铝饭盒里的红油肉丝晃了晃。林小满猛地回头，脖颈上的月牙疤痕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嘴唇蠕动却最终摇了摇头。
那天深夜，周寻摸着枕头下的五毛硬币，想起她啃馒头时嘴角沾着的面粉，突然把硬币塞进书包夹层。
周三的数学课上，老严正在讲解抛物线与人生轨迹的关系。“就像林小满每天省下半块馒头，两年就能攒够手术费。“老师的话让周寻浑身僵直。
他望向窗外，操场上几个男生正追逐滚动的足球。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某个瞬间竟与记忆中纺织厂女工们弯腰织布的身影重叠。那时她们腰间别着的饭盒里，也总装着舍不得吃的馒头。
“周寻哥！“林小满忽然递来本泛黄的笔记，“这是我姐姐化疗时画的。“翻开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的简笔画里，穿病号服的女孩手里捧着裂开的馒头，旁边写着“等妈妈好起来，我们天天吃包子“。
周寻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摸出书包夹层的硬币，在草稿纸上画出无数个抛物线——每个弧度都对应着馒头省下的钱，最终汇聚成那个改变命运的抛物线顶端。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广播里突然响起足球解说声。“中国队1-0领先巴西！“张老师举着喇叭的手在暮色中格外醒目。周寻蹲在单杠下，看着林小满抱着英语书从跑道经过。少女的白球鞋沾着泥土，裤脚卷起露出细瘦的脚踝。
“要赌吗？“王胖子突然凑过来，怀里揣着皱巴巴的彩票单，“我赌巴西进一球。“
周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的动作惊飞了麻雀。他攥紧口袋里的硬币，想起林小满每天省下的馒头——那些碎屑在铝饭盒里积攒成小山，如今该是时候让它滚向新的方向。
“我赌中国队赢。“他说这话时，夕阳正透过窗户在林小满的课本上投下菱形光斑，照亮了“肿瘤标志物下降至0.8ng/ml“的字样。
当广播里宣布足彩开奖结果时，整栋教学楼的玻璃都在震动。周寻冲进雨幕，雨水灌进领口也浑然不觉。林小满抱着英语书站在廊檐下，病号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一等奖二十万元！“张老师的声音在雨中格外清晰。周寻摸出贴身口袋里的彩票，背面是林小满随手画的简笔画：穿病号服的女孩站在阳光下，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少女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滚烫的泪珠滴在他手背上。在交织的雨声中，她轻声说：“周寻哥，你说过知识能改变命运...“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汽笛声，混着纺织厂退休工人敲打铁皮桶的节奏，仿佛命运的齿轮正在重新校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