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编 宋代民俗诗歌研究
第一章 宋代地域民俗诗歌
第一节 宋代地域民俗诗歌创作
中国人固有的安土重迁意识使人们守在自己的一片土地上,对外面的世界缺少了解、缺乏关注。中国古代历来的政策也是重农轻商,而这种政策势必鼓励人们居住在家、忙于耕作,这样也便于统治阶级管理。并且,古代交通不发达,人们外出不便,因为缺少外出机会,没有不同民俗的冲击,人们往往忘记自身生活中所存在的民俗。
人们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或不同于自己往常经验的人或者事都持以新鲜好奇的态度,所以往往到了其他地方的时候,一方面,成为他人观照的对象,另一方面,也在观照他人。苏轼在《纵笔三首》诗中言道,“父老争看乌角巾,应缘曾现宰官身”[1],写他到了海南后,当地人们争相观看中原来的大官。高宗时期因与秦桧不合而被贬琼州(今海南)的李光在《黎人》(其二)也表达了同样的现象:“桄榔林里便为家,白首那曾识使华。莫说蛮村与黎洞,郡人观睹亦咨嗟。”[2]写海南的人民一生以桄榔林为家,到老也没有见过中原来的使者,所以见到中原来的人后都唏嘘感叹,就连郡上的人也是一样的。李光在《黎人》(其一)诗中说明了中原人其实对于异地异族的海南人也是一样好奇的:“褰帷露冕更停轮,渺渺旌麾入瘴云。异境尽凭诗写去,郡僚争喜得新闻。”[3] 这首诗写诗人自己到了海南之后,不断写诗记载当地的风物风俗人情等传给中原的朋友,他们非常高兴获得新的见闻。范成大《蚤晴发广安军,晚宿萍池村庄》云:“羁人正奔波,观者何陆续。翠盖立严妆,青裙行跣足。”[4] 该句写出路人与当地人互相观看的情形,“羁人”是作者自指,他看到当地女子身着青裙,不穿袜子。而当地人也在看着这些外来的使者——“翠盖立严妆”。所以司马光说,“世俗之情安于所习,骇所未见,固其常也”[5]。例如,范成大《南塘寒食书事》记载南塘这个地方的寒食节日民俗,曰:“裹鱼蒸菜把,馈鸭锁筠笼。酒侣晨相命,歌场夜不空。”然后曰:“土风并节物,不与故乡同。”[6] 正因为该地寒食的民俗不同于故乡,所以才激发诗人的记录意识、创作欲望。人们往往对于异地新奇的民俗感到惊奇,异地民俗成为民俗诗歌的主要部分。
宋代许多诗人在诗歌中关注了不同地方的民俗,如陆游《新春感事八首终篇因以自解》[7] 回忆不同地方的民俗:
忆到夔门正月初,竹枝歌舞拥肩舆。
当时光景应如昨,绿鬓治中八十余。(夔府)
锦城旧事不堪论,回首繁华欲断魂。
绣毂金羁三十里,至今犹梦小东门。
玻璃江上柳如丝,行乐家家要及时。
只怪今朝空巷出,使君人日宴蟆颐。(眉州)
梁州陌上女成群,铜绿春衫罨画裙。
相唤游家园里去,秋千高挂欲侵云。(兴元)
陆游该诗作于晚年退居山阴时,回忆不同地方新春时节的民俗,写夔州时重点突出当地人们竹枝歌舞的民俗。刘禹锡《竹枝词·并序》称,“岁正月,余来建平(今夔州)。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锦城,即成都,又名锦官城,简称锦城。诗歌以小东门大队车马的华美装饰突出锦城的繁华。小东门者,据民国《华阳县志》卷二十七“古迹一”:“小东门:门名,屡见放翁诗,如《平明出小东门观梅》及《花时遍游诸家园》诗注……《虞道园集》亦有 ‘先庐旧在小东郭’ 句,皆成都东门尔。”[8]写眉州时突出新春时节人们到玻璃江行乐的民俗及地方长官人日于蟆颐设宴的习俗。蟆颐,蟆颐津的简称,在眉山东蟆颐山下,为玻璃江的津渡,为当地人正月宴游之所。唐庚《人日》诗曰:“挑菜年年俗,飞蓬处处身。蟆颐频语及,仿佛到东津。”[9] 陆游《开岁》诗曰:“相寻蚕市人何在,烂醉蟆津事亦非。”[10] 在写梁州新春民俗的时候,陆游突出梁州人在新春时喜爱荡秋千的民俗。陆游其他诗作也提到过梁州的这一民俗:“路入梁州似掌平,秋千蹴鞠趁清明”[11]“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尚豪华”[12]。陆游的诗歌是在同一首组诗中展现不同地方的民俗,是南宋时期诗歌反映地域民俗的典型例子。
并不是所有的诗人都把不同地方在同一时期的民俗一一比对,有的诗人只是关注一些地域的饮食民俗、生产民俗、娱乐民俗,并在诗歌中加以描述。
一 地域性饮食民俗
一个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首先遇到的是当地的风景,但风景大同小异,不一定每个人都有感受。饮食却是每一个人都需要的,体会也是具体而深刻的,所以写当地饮食民俗的特别多。例如,韩元吉祖籍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南渡后居信州上饶(今属江西),孝宗乾道元年(1165)为江南东路转运判官。他的诗作《食田螺》写到吴地食田螺的民俗,提到南北人吃田螺的不同方法:“北风饫竹实,南俗夸针取”[13],诗下注释曰:“北人以田螺作丳,吴中富家以银针食螺。”他作此诗首先说明自己在吴地的饮食印象:“几年客勾吴,盘馔索无有。鯹咸咀彭蜞,臭腐羹石首。牛心与熊掌,梦寐不到口。”彭蜞是蟹的一种,体小而少肉;石首,以头中有骨两枚,色白,大如豆,坚如石,故名。也叫黄花鱼或者带鱼。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吴地人因为处在水乡,多以海产品为食物。而作者实在不习惯其吃法,称彭蜞吃起来又咸又腥,黄花鱼做出的汤有一股臭味。后来他来到“灵山”下,吃到美味的田螺,非常高兴。
谢景初《粤俗》写人们嗜好海鲜的民俗:“粤俗嗜海物,鳞介无一遗。虾蠃味已厚,况乃蟹与蜞。潮来浦屿涨,遮捕张藩篱。潮去沙满滩,拾掇盈篱箕。杀烹数莫记,琐碎臭且奇。”[14] 诗歌开篇就直接点明该诗是写民俗的。粤地人喜欢吃海鲜,所以鳞介之类的生物没有不成为人们食物的。潮涨起时就用网捕捉,潮水回落,就在沙滩上捡拾海物。
郑域《槟榔》曰:“海角人烟百万家,蛮风未变事堪嗟。果堆羊豕乌青榄,菜饤丁香紫白茄。杨枣实酸薄蒳子,山荼无叶木棉花。一般气味真难学,日啖槟榔当啜茶。”[15] 首句言“蛮风未变”,说明海南一带喜食槟榔民俗的独特性及该民俗的延续性。关于海南一带吃槟榔的民俗,刘克庄也多有描写。因为有人来访,吃了槟榔,他一下子作了四首诗歌。在这些诗歌中反映当地人关于槟榔的民俗:“俚俗相传祛瘴厉,方书或谓健脾神”[16] “百粤姻盟常主约,三彭谗舌竟无神”[17]“海贾垂涎规互市,夷人嚼血赛媒神”[18],自注曰:“南中有媒人庙淫奔者以槟榔血涂神口。”
项安世《茱萸茶》道:“城郭千山隘,晨昏二气并。乍如冰底宿,忽似甑中行。蚯蚓方雄长,茱萸可扞城。龙团宁小忍,异味且同倾。”[19] 因为在三峡一带蚯蚓很多,容易引起一种叫“蚯蚓瘴”的疾病。当地民俗认为饮茱萸茶可以防止蚯蚓瘴。所以,尽管项安世认为此茶味道不好,但是依然随俗而饮用。
范成大也写了巴蜀人好食生蒜和峤南人食用槟榔的民俗:“旅食谙殊俗,堆盘骇异闻。南餐灰荐蛎,巴馔菜先荤。幸脱蒌藤醉,还遭胡蒜熏。”[20]
郑刚中,高宗绍兴二年(1132)进士。高宗十七年(1145),以忤秦桧罢,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桂阳居住,徙复州,封州安置。看到封州人大多不种蔬菜,当地人采摘小蓼吃,又有一种辣蓼,又名尖头蓼,与小蓼相似,只是叶子尖而细,如果误食辣蓼有可能导致人死亡,当地人还喜食河豚,作者就告诫自己不要吃。全诗如下:
远地穷乡口腹殊,居然孤客莫随渠。路旁施采尖头蓼,江上争寻胀肚鱼。野葛可尝虽是惯,马肝不食未为疏。此生余日皆君赐,粥充饥自有余。[21]
——《封州大率园不蔬,人采小蓼食之。叶尖而细,号尖头蓼,亦谓之辣蓼,误食往往杀人。又春水肥时,河豚鱼极贱。二物郡人所酷嗜也,作诗自戒。河豚,本草一名胀肚鱼》
朱翌也有多首诗歌反映地域饮食民俗。《曲江渔者得鳜鱼弃之目为师婆鱼》(其一)写人们对于鳜鱼美食的普遍喜爱:“巨口细鳞初出网,皮玳瑁乃同斑。了无骨鲠人人喜,更捣盐虀发笑颜。”[22]《曲江渔者得鳜鱼弃之目为师婆鱼》(其二)写曲江之人不吃鳜鱼的民俗:“溪友渔翁忍弃捐,却应游泳得长年。遐方未识珍馐贵,不道杨凭已得仙。”
二 地域性生产民俗
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地质条件和气候条件,所以生产方式也有所不同。生产方式也是民俗的一部分,具有地域特征的生产民俗也是宋代诗人所乐意反映的。例如,三峡一带有烧畬耕种的民俗。所谓“烧畬”,是指焚烧田地里的草木,用草木灰做肥料的原始耕作方法。对此,范成大解释甚详:
畬田,峡中刀耕火种之地也。春初斫山,众木尽蹶,至当种时,伺有雨候。则前一夕火之,藉其灰以粪。明日雨作,乘热土下种,即苗盛倍收,无雨反是。山多硗确,地力薄,则一再斫烧始可艺。
范成大看到峡中地区尽管土地贫瘠,生产方式落后,这里的人们甚至平生不知道秔稻,但是他们也未曾挨饿。而回忆家乡吴中地区,尽管所产稻谷优良,但是因为公私输捐重,所以还不如峡农可以获得一饱。他因此感慨,写下《劳畬耕》反映该地方的生产民俗,并表达自己对于百姓的同情及对于“奸吏”“盗胥”的痛恨:
峡农生甚艰,斫畬大山巅。赤埴无土膏,三刀财一田。颇具穴居智,占雨先燎原。雨来亟下种,不尔生不蕃。麦穗黄剪剪,豆苗绿芊芊。饼饵了长夏,更迟秋粟繁。税亩不什一,遗秉得餍餐。何曾识秔稻,扪腹尝果然。我知吴农事,请为峡农言。吴田黑壤腴,吴米玉粒鲜。长腰瓠犀瘦,齐头珠颗圆。红莲胜雕胡,香子馥秋兰。或收虞舜余,或自占城传。早籼与晚䆉,滥吹甑甗间。不辞春养禾,但畏秋输官。奸吏大雀鼠,盗胥众螟蝝。掠剩增釜区,取盈折缗钱。两钟致一斛,未免催租瘢。重以私债迫,逃屋无炊烟。晶晶云子饭,生世不下咽。食者定游手,种者长流涎。不如峡农饱,豆麦终残年。[23]
其他反映地域性生产民俗的诗歌很多,如苏过《夜猎行》,序云:“海南多鹿豨,土人捕取,率以夜分月出,度其要寝,则合围而周阹之,兽无轶者。”该诗反映海南打猎的生产民俗:“空山无人柴径熟,豨肥鹿饱眠长坡。山夷野獠喜射猎,腰下长铗森相摩。平沙仿佛见遗迹,踊跃不待张虞罗。均呼夜起山谷应,披抉草木穷株窼。何人得隽喜叫绝,脟割未羡青丘多。”[24]
三 地域性服饰、居住、娱乐等民俗
不同地方的娱乐民俗也有不同,就以宋代女子普遍喜爱的秋千活动来说,四明(浙江宁波)女子就不喜欢秋千。这种民俗之不同就引发了晁说之的感慨,他说“越女腰支胜赵女,平生不敢赛秋千”[25]。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般情况下,大家都希望女孩子长得漂漂亮亮的。但是,巫山一代的人们却以王昭君的悲剧为戒而形成在女孩子脸上灼疤的民俗。宋人邵博在《闻见后录》中言道:“归州有昭君村,村人生女无美恶,皆炙其面。”[26]南宋王十朋《昭君村》也反映了这一民俗:“十二巫峰下,明妃生处村。至今粗丑女,灼面亦成痕。”[27]
即使是相同的游乐民俗,不同地方也有不同的风貌、不同的胜景。例如,同是游春,西湖民俗就不同于夔州民俗。蔡襄《四月清明西湖》曰:“千顷平湖绿一遭,空城游乐自奢豪。画船争胜飞江鹘,翠谳都浮载海鳌。芳草堤边裙带短,柔桑陌上髻鬟高。楼前尽日闻歌笑,不啻秋风卷怒涛。”[28]该诗突出西湖清明节的时候,万人空巷在西湖游玩的民俗胜景:江上画船争胜,鸟儿惊飞;山倒影在水中,好像浮在水面,而海鳌在水里游来游去,又如被倒影在水里面的山载着一般;西湖堤上,是如织的游人,美丽的女子身着短裙,挽着高高的发髻;而西湖的楼阁上面笑声不断,响如涛声。再如陆游《闰二月二十日游西湖》也写人们爱游西湖的民俗:“西湖二月游人稠,鲜车快马巷无留。梨园乐工教坊优,丝竹悲激杂清讴。追逐下上暮始休,外虽狂酲乐则不。”[29]因为二月正值春天,西湖分外热闹,来来往往的是鲜车快马,声声入耳的是梨园乐人的丝竹与清唱。
夔州一带有“人日”(农历正月初七)“蹋碛”的民俗,陆游《蹋碛》诗曰:“鬼门关外逢人日,蹋碛千家万家出。竹枝惨戚云不动,剑气联翩日将夕。行人十有八九瘿,见惯何曾羞顾影。江边沽酒沙上卧,峡口月出风吹醒。”[30] 每年“人日”,市民在江边沙碛八阵图故址“蹋碛”游春,成为古代夔州独特的民俗。《蜀中广记》曰:“夔人重诸葛武侯,以人日倾城出游八阵图,谓之踏碛游,妇人拾小石之可穿者,贯以彩索,系于钗头,以为一岁之祥。”[31]“蹋碛”亦作“踏碛”。陆游看到异地民俗想起西湖的民俗,言道:“人生未死信难知,憔悴夔州生鬓丝。何日画船揺桂檝,西湖却赋探春诗。”说明地域不同民俗亦不同。
还有一些异地民俗诗歌,反映异地的其他别致民俗。例如,郑刚中的两首诗歌云:
素馨玉洁小窗前,采采轻花置枕边。
仿佛梦回何所似,深灰慢火养龙涎。[32]
——《广人谓取素馨半开者,囊置卧榻间,终夜有香。用之果然》
初疑云母光相射,又似秋蝉翼乍枯。
智慧有灯千佛供,菩提叶巧一孤灯。[33]
——《广中菩提树,取其叶用水浸之,叶肉尽溃而脉理独存,绡縠不足为其轻也。土人能如莲花累之,号菩提灯。见而戏为此绝》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方物》:“岭外素馨花,本名耶悉茗花,丛脞么么,似不足贵。唯花洁白,南人极重之,以白而香,故易其名。”郑刚中写广人把半开的素馨制作成香囊的民俗,认为其香气可与名贵的龙涎香媲美。后一首诗歌赞美广人制作菩提灯的民俗,其制作方法是把菩提叶置于水中,待叶肉全部溃烂只剩下脉理独存的时候,就把它如莲花瓣一样层层串起,制成菩提灯。这种灯明亮又轻巧,且有佛教中菩提之义,很受人欢迎。
四 地域性育子民俗
南宋时期,多有生子不举的民俗,而尤以闽粤一带为盛。福建路杀溺幼婴的风俗最为盛行。朱熹的父亲朱松在福建做官,曾记:“闻闽人不喜多子,以杀为常……虽有法而不能胜。”[34] 陈渊说:“不举子之俗,惟闽中为甚。”[35] 赵善璙说,“闽人生子多者,至三四子则率皆不举”“若女则不待三,往往临蓐,以器贮水,才产即溺之,谓之洗儿”。[36] 杨时说:“闽之八州,惟建、剑、汀、邵武之民,多计产育子,习之成风,虽士人间亦为之,恬不知怪。……富民之家,不过二男一女,中下之家,大率一男而已。”[37] 刘子翚《喻俗》(其三)批判闽粤一带的杀子民俗。
何州无战争,闽粤祸未销。或言杀子因,厉气由此招。
蛮陬地瘠狭,世业患不饶。生女奁分赀,生男野分苗。
往往衣冠门,继嗣无双髫。前知饮啄定,妄以人力侥。
三纲既自绝,余泽岂更遥。王化久淘漉,刑章亦昭昭。
那无舐犊慈,恩勤愧鸱鸮。冤报且勿论,兹义古所标。[38]
五 地域民俗全景
还有的诗歌全面反映一个地区民俗。例如,陈藻的《海口吟》:“按图自古无人到,二百年来户口添。架屋上山成市井,张官近海课鱼盐。估客趁潮撑米入,没人忍冻采蚝粘。仲尼有庙尘谁扫,寺观峥嵘香火严。”[39] 张焞的《梅山歌》反映梅山(今安化)的风俗民情:“人家迤逦见板屋,火耕硗确多畬田。穿堂之鼓堂壁悬,两头击鼓歌声传。长藤酌酒跪而饮,何物爽口盐为先。白巾裹髻衣错结,野花山果青垂肩。”[40] 反映梅山一带的建筑、生产、娱乐、饮食、服饰等各方面民俗。再如祖无择的《记万载民俗三首》[41] 也反映江西万载酿酒民俗和建筑民俗:
居民覆其屋,大半施白瓦。山际两三家,如经新雪下。(其一)
官酤米为曲,酿出成红酒。里社醉丰年,便是宣城酎。(其二)
由上可见,宋代地域民俗诗歌是如此丰富多彩。究其原因,是因为宋人外出的机会增多,感受到不同民俗的碰撞。在宋代,交通发达,人们外出方便,游宦、科举、为官、贬谪等也促进、加速了这种流动。宋代许多诗人都是足迹遍天下的。如陆游曰:“南穷闽粤西蜀汉,马蹄几历天下半。”[42] 如黄震评价范成大曰: “踪迹遍天下,审知四方风俗。”[43] 频繁的外出开阔了诗人的视野,增长了诗人的见闻,也使诗人亲身感受到不同的风俗民情,进而促进了民俗诗歌的创作。
人们因为各种原因身在他乡,与家人亲戚朋友互相关心挂念。他们之间也要交流异域民俗的情况。有时即使自己足迹不到,但是家人朋友相隔天涯,可以书信来往交流民俗情况。这也促进了文学作品对于民俗的关注。例如,乾道八年(1172)十二月丁巳,韩元吉等前往金国祝贺金主生辰,他给陆游书信,并附录自己出使金国时在东都驿宴会时所创词作,陆游收到后作《得韩无咎书寄使虏时宴东都驿中所作小阙》曰:“上源驿中搥画鼓,汉使作客胡作主。舞女不记宣和妆,庐儿尽能女真语。”[44] 诗歌反映上源驿随着统治者不同而产生的民俗变化:舞女已经不记得宣和时期的装束打扮,僮仆之人[45]也开始说女真族的语言。再如王安国《杭州呈胜之》:“游观须知此地佳,纷纷人物敌京华。林峦腊雪千岩水,城郭春风二月花。彩舫笙歌吹落日,画楼灯烛映残霞。如君援笔宜摹写,付与尘埃北客夸。”[46] 可见诗歌为朋友而作,反映杭州的游观民俗。
再如欧阳修刚到夷陵的时候给苏舜钦的答诗反映了夷陵的风景与民俗。诗曰:
三峡倚岧峣,同迁地最遥。物华虽可爱,乡思独无聊。
江水流清嶂,猿声在碧霄。野篁抽夏笋,丛橘长春条。
未腊梅先发,经霜叶不凋。江云愁蔽日,山雾晦连朝。
斫谷争收漆,梯林斗摘椒。巴賨船贾集,蛮市酒旗招。
时节同荆俗,民风载楚谣。俚歌成调笑,摖鬼聚喧嚣。
(夷陵之俗多淫奔,又好祠祭。毎遇祠时,里民数百,共馂其余。里语谓之摖鬼。因此多成斗讼)[47] ——《初至夷陵答苏子美见寄》
欧阳修其他几首反映夷陵民俗的诗歌,如《寄梅圣俞》《夷陵书事寄谢三舍人》 《夷陵岁暮书事呈元珍表臣》等,也是写给朋友的诗作。
正因为地域民俗诗歌与诗人外出的情况息息相关,所以下文具体从出使异域、为官他乡、贬谪远方及反观家乡几个方面考察诗人创作地域民俗诗歌的不同情景及其民俗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