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焦尾残梦
东厢房的青玉香炉腾起袅袅烟丝，云清霜盯着腕间忽明忽暗的银纹出神。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织成囚笼般的影子，远处传来更夫敲击梆子的声响——已是子时三刻。
“姑娘该安歇了。“侍女秋棠捧着安神汤进来，袖口隐约可见琴家特有的云雷纹。
云清霜接过瓷碗时指尖微颤，汤面泛起细碎涟漪。自三日前搬来此处，所有侍从都换了新人，连熏香都换成压制灵力的沉水香。她忽然轻笑：“这汤里加了九叶断魂草吧？“
秋棠手一抖，汤匙磕在碗沿发出清脆声响。
“告诉二长老，下次不妨多放些朱砂。“云清霜将汤药泼向窗外，几株夜昙瞬间枯萎，“毕竟九叶草遇朱砂会变蓝，更方便你们确认我是否饮尽。“
秋棠脸色煞白地退下后，云清霜从枕下摸出半块玉佩——这是今晨在窗棂夹缝发现的，刻着天音门特有的流云纹。当她触碰纹路时，耳边突然响起飘渺琴音，指引她望向寝殿东南角的青铜灯盏。
指尖抚过灯柱上斑驳的饕餮纹，某处凸起异常温热。云清霜轻轻按下，地面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暗格。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石阶蜿蜒通向地底，墙面上布满暗红色的古老符咒。
琴音越发清晰，带着某种哀戚的呼唤。云清霜提裙拾级而下，腕间银纹突然灼痛，石壁符咒次第亮起幽蓝光芒。待她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景象令她窒息。
密室中央悬浮着半截焦尾古琴，琴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仍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当云清霜指尖即将触到琴弦时，琴身突然发出凄厉铮鸣，无数记忆碎片如利箭刺入脑海——
暴雨倾盆的夜晚，白衣女子怀抱襁褓奔逃，身后追兵的火把映红天际；琴声戛然而止的刹那，九根透骨钉穿透女子腕脉；最后是婴儿被放入木盆顺流而下，襁褓里半块玉佩泛着微光......
“母亲！“云清霜踉跄跪地，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碎片中的白衣女子，分明与她腕间银纹浮现的云素衣一般无二。
焦尾琴突然迸发刺目光芒，琴弦自动震颤，奏出的竟是《长相思》。光晕中浮现少女残影，十五六岁模样，眉目与云清霜如同镜映。
“阿姐...“残影轻抚琴身，“他们用九幽玄铁锁我元神，唯有天音血脉可解......“
话音未落，密室突然剧烈震动。云清霜被气浪掀翻在地，只见琴无弦持剑破门而入，眼中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暴怒。他手腕黑纹已蔓延至颈侧，在惨白皮肤上虬结如毒藤。
“谁准你进来的？“剑尖抵住云清霜咽喉，却在触及她泪痕时微不可察地颤抖。
“这琴中的残魂...“云清霜哽咽着指向焦尾琴，“叫我阿姐。“
琴无弦瞳孔骤缩，剑气横扫而过，残影瞬间消散。他掐诀封印古琴的动作行云流水，袖口却洇出大片血迹——反噬又发作了。
“此乃琴家禁地，擅入者死。“他拽起云清霜往外拖，掌心冷得像冰，“明日便送你回云家。“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云清霜突然甩开他的手，“我是天音门遗孤，你们琴家就是当年......“
剧痛毫无征兆地席卷全身，云清霜蜷缩在地，腕间银纹与琴无弦的黑纹同时泛起血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七岁的琴无弦被铁链锁在祭坛，长老们用他的血浇灌月影幽兰；十五岁生辰那夜，他亲手斩杀想要盗取琴谱的未婚妻；还有每个反噬发作的月夜，他在密室用剑划破墙壁，直到十指血肉模糊......
“同心印。“琴无弦惨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结成。“
他衣襟散乱处，心口浮现与云清霜腕间相同的银纹。此刻两道印记正通过血色丝线相连，将两人的痛苦与灵力纠缠在一起。云清霜清晰感觉到有冰冷气流在经脉中横冲直撞，那是琴无弦体内肆虐的反噬之力。
“忍着点。“琴无弦突然将她拉入怀中，右手按在她后心。磅礴灵力如春水化冻，引导两股相冲的气息缓缓交融。云清霜嗅到他衣襟上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竟莫名安心。
当剧痛渐消时，窗外忽起杀机。七道黑影破窗而入，青铜鬼面闪着幽光。为首之人剑锋直指云清霜眉心，用的竟是天音门绝学“流云九式“！
琴无弦揽着云清霜旋身避开，左手挥出三道音刃。黑衣人阵法突变，七柄长剑结出北斗阵，剑气化作牢笼将两人困住。云清霜腕间银纹突然灼亮如星，焦尾琴在密室发出共鸣，震碎封印破空而来。
“抓紧我！“琴无弦咬破舌尖，精血点在云清霜眉心。她福至心灵地拨动琴弦，本该断裂的焦尾琴竟发出完整音律。当《破阵曲》响起的刹那，七名刺客的鬼面同时炸裂——全是琴家旁支子弟！
琴无弦剑气如虹，却在最后一刻偏了三分。仅存的黑衣人突然捏碎玉符，毒雾瞬间弥漫整间密室。云清霜本能地双手结印，地面窜出无数藤蔓织成屏障，叶片竟将毒雾吸收殆尽。
“万象生...“琴墨的声音从暗处传来，“果然是云素衣的女儿。“
毒雾散尽时，只剩满地狼藉。琴无弦以剑撑地呕出黑血，同心印忽明忽暗。云清霜正要扶他，却被他狠狠推开：“现在你满意了？天音血脉觉醒，琴家必除你而后快！“
“那就杀了我。“云清霜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用你的朝云剑，就像斩杀前两任未婚妻那样。“
琴无弦的手颤抖得厉害，剑尖刺破她衣襟的刹那，窗外突然传来尖锐哨声。十八盏引魂灯自天音谷各处亮起，在空中组成血色阵图——这是琴家最高级别的追杀令。
“走！“琴无弦劈开暗道将云清霜推入，“去药园月影幽兰处，用你的血......“
话音未落，三道锁魂链穿透他的肩胛。琴墨带着众长老破门而入，手中拘魂幡猎猎作响：“少主勾结天音余孽，按家规当废去修为，囚入寒潭！“
云清霜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琴无弦染血的唇形说着“快走“，以及他捏碎本命玉牌引发的灵力风暴。当她跌入密道时，腕间银纹突然剥离，化作流光没入琴无弦心口。
地底传来焦尾琴最后的悲鸣，那些被封印百年的记忆终于完整——
原来二十年前，是琴无弦偷偷将还是婴儿的她放入木盆；原来每任琴家少主都要承受天音门诅咒；原来月影幽兰根系深处，锁着云素衣的尸骨与琴家最肮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