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天可容情
准确的说,那场械斗是从一个黄昏开始的,械斗,是个什么玩意?
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个词语,直到警察把人带走时,我们一群小屁孩才从明晃晃的手铐里知道了,械斗就是打架。
时光荏苒,一转眼的工夫,我也是下有小的人了,每年例行“公事”回到村里完成上有老任务时,我总会看见福旺叔在村口坐着。
嘴里吧嗒着那一口抽了大半辈子的旱烟。
爹,今天村口咋没看见福旺叔呀?
狗日的,过年了才回来一趟,一进门就问候那个老不死的。爹走到贴着大红福字的门口,径直给我砸来一句,爹跟福旺叔一直不对路,他的村政法主任被拿下,跟福旺叔一家不无关系。
大过年的可别七吵八闹,母亲大人从厨房里冒出半个头来,续道,你福旺叔卧病在床,早就起不来了。
啥?
我还待再问,儿子却冲过来,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
多大的人了,还要爸爸抱,在抱怨和喜庆的鞭炮声中,一家人的团年饭正式开始。
晌午,爹蹬着自行车去街上称晚上包饺子的肉,娘把我拉到厢房,我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手里就给塞了两百块钱。
去,看看你福旺叔。
小心点,别碰上你爸!
知道了,又不是三岁小孩,都出门了,还在那念叨。
熟悉的农村,熟悉的田间小道,走着走着突然就想起来那些年和二狗子,三胖,上树掏鸟蛋,河沟子捞鱼的时光。
如果三胖不进去,现在估计还能和他一起遛娃呢。
唉。
三胖是福旺叔的儿子,也是我当年最好的兄弟……
严格说,那场械斗纯属意外。
那年月,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我们这个闭塞的村庄,福旺叔作为村里独具慧眼的人,抓紧这个机会,承包了村里的堰塘,其实这个堰塘也非福旺叔承包不可。
早在数年前,他被批斗得没收了所有家产时,就曾经说过,属于自己的谁也别想动歪脑筋。
村里从老到少,无人不知他的狠气,私下大伙都喊他土匪,记得有一回三胖晚上去看戏,台上演的是水漫金山,三胖一边看一边恨恨的说,老子将来长大了也要当法海。
那段时间三胖在学校老被邻村一个高个子学生欺负,没想到这话还没落地,福旺叔就是一巴掌落他头上了,并且还留下了一句至今仍令村里人印象深刻的话。
要当法海,你就得学学咱家堰塘里养的螃蟹,在外头横一点!
也就是隔天吧,邻村高个再欺负三胖时,三胖直接给了高个一板砖,血溅出来的瞬间,高个在三胖面前矮了下去。
都以为三胖要挨揍的,意料之外的,他爹煮了一锅螃蟹犒赏三胖,我永远记得福旺叔一边抿着酒一边称赞道,狗日的,有出息!
变故发生在福旺叔养螃蟹的第三个年头,那阶段村里已经开了养殖合作社,也就是说福旺叔的堰塘里,有咱们全村赖以生存的螃蟹,已是收获的时节了,可谁都没有想到,螃蟹跑了。
跑到了隔壁村里。
于是合作社发动全村老小,去隔壁村抓螃蟹,等我们去的时候,才发现,螃蟹跑进人家的秧田。
螃蟹下秧田,对于农民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一整片秧苗被拦腰斩断。
你们螃蟹搞的好事,还想一走了之,不准捉。
开始我们这边都还在赔礼,说好话,当隔壁村里的几个愣头青踩死了我们的螃蟹时,大伙愤怒了。
这可是我们村的经济来源呀。
三胖冲在最前面,撸起来袖子。
撕扯,扭打,掉进秧田,一身泥水的人不知道谁先动了武器,叉鱼的铁叉。
铁叉最后落在三胖手里时,秧田里的水已经红了,红艳艳的,像每家每户都会做的苋菜汤……
杀人偿命,因为那人不是被铁叉插死的,而是溺水,法终于容了回情,也没责众,村里的人被放了回来。
只留下了三胖!
听到三胖被判为无期徒刑的时候,大伙都在场,他依旧是那副模样,走路横着身子,大摇大摆进了牢房。
我从福旺叔家回来的时候,碰见了从集上回来的爹,爹沙哑着嗓子问道,那老家伙还好不?
能往哪好?您又不是不知道,福旺叔是肺癌,晚期,估计熬不过这个年了。
三胖,明年年初刑满,就要释放呢!爹把肉递给我,说给你福旺叔送去吧,增加点营养,没准能熬到三胖出来。
我看爹,爹不看我,看远处的晚霞,自言自语说,当年那秧田里的血啊,比晚霞红。哎,都说法不容情,不晓得老天可容不容这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