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萨莉亚的星光和顺丰的船票
暮色像稀释的蓝墨水,缓慢地洇染着城市的天空。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投下暖黄的光晕,像是谁打翻了一盒温吞的橘子糖。陈暮站在地铁站口,看着人流像被无形磁铁吸引的黑色铁屑,涌进涌出。晚风吹过,带着夏日尾声特有的、混杂着尘土和植物蒸腾气的微醺味道,吹得他额前几缕不安分的头发轻轻晃动。
他有点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亚麻长裤的粗糙。和叶知秋的“solo赌约”已经结束,过程惨烈得像被台风蹂躏过的芭蕉叶,结果不言而喻。他输了,输得底裤都快赔上。按照约定,他得请客。地点是叶知秋选的,萨莉亚。一个以平价和上菜快著称的意大利家庭餐厅,开在商场嘈杂的四楼。这选择本身就很“叶知秋”——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精准打击,既不会让输家破产,有清楚地划出了“这只是个赌约”的界限。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叶知秋发来的定位,一个萨莉亚餐厅的坐标,后面跟着一个像素风格的炸弹表情包正咧着嘴嘲笑他。
暑气黏在皮肤上,像一层甩不脱的塑料膜。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苦力怕挂件在钥匙圈上晃荡,黑色纯棉T恤后背已经快被汗水浸湿,像拙劣的水墨画。下午“solo”场依旧是被叶知秋用三星塔姆血虐送走的记忆还在灼烧视网膜,此刻又要面对线下见面。那个穿着过膝黑丝袜的“游标卡尺”,在全家便利店冰柜的冷光里歪头招手的模样,突然从记忆里跳出来咬了他一口。
“喂。”
清冽的声音带着香水的味道突然贴近耳畔,带着阿玛尼白金缮,不是浓郁的花香,也不是发腻的甜,像是从某个雨夜里从古董匣子中取出的残破白瓷,初调冷冽如刀锋,醛香与茉莉交织出金属般的寒意。
叶知秋从身后走出来,还是那身装扮,白色《EVA》明日香T恤,磨白的牛仔短裤,过膝的黑丝袜在膝盖上方勒出一道微微凹陷的痕迹,厚底老爹鞋踩在地砖上发出闷响。
她手里拎着杯柠季,水珠顺着杯壁滑落,在鞋尖前滴出水渍。
“败将。”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下午的结算界面——陈暮的ID“孤独的猎马者”赫然排在第八。
陈暮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她拉着走进商场。
餐厅里冷气很足。叶知秋坐在对面,黑丝包裹着膝盖抵着桌腿,正用叉子卷着奶油意面。陈暮的廉价香草鸡排只切了几刀就停下了——手机在震动。
顺丰快递的号码在屏幕上跳动,像条吐信的蛇
“是顺丰。”他接起电话,声音发干,“我的......”
“录取通知书。“叶知秋也不抬头接话,叉尖戳中一块蘑菇,“复旦的。”
陈暮的手指僵住了。这个本该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悬念,被她用陈述句轻巧地戳破,像在游戏里卡他的牌一样。
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外形完美的女孩,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算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探知他人的秘密小心连朋友都做不成。
二十分钟后,当快递员将那个印着烫金校徽的EMS文袋递来时,陈暮撕开封口的手指在发抖。“文物修复”四个字在萨莉亚的顶灯下流淌着蜂蜜般的光泽,他回忆起了母亲书桌上曾经摆着的那些泛黄的《时记》残页。
视频通话的铃声就在这时炸响。屏幕里的陈红还穿着白大褂,背景是首都医科大学的实验室。她刚要说话,目光却突然越过弟弟的肩膀——
叶知秋正用面包蘸着蘑菇汤,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灯光下一闪。
“和你一起吃饭的女孩是谁呀?”姐姐的声音带着好奇,像一把温柔的手术刀。
“叶知秋。”黑丝少女举起可乐致意,奶油沾在嘴角,“陈暮的债主。”她故意在桌下精准地踩住陈暮,“今天这顿是他输给我的。”
陈红笑了。那种笑容陈暮太熟了,就像小时候带着他第一次去吃KFC,姐姐坐在对面看他的神情。
“通知书很漂亮,没给我丢人。”姐姐高兴的语气说道。
屏幕里姐姐的画面卡住,“嗯,信号很差呢,姐姐为你感到骄傲,和那个女孩好好吃饭吧。”随即断开连接。
可乐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悄然滑落,在印有“萨莉亚”的标志的杯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视频通话已经结束,陈红“没丢人”的尾音似乎还在空气中轻轻震颤,混合着奶油蘑菇汤的甜腻气息,沉甸甸地坠在空气里,。
陈红的微信对话框弹出一条一万元转账,“吃完饭带女孩去看看电影逛逛街,钱不够记得说。”
“好。”
陈暮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移开,重新落在那个仿佛有千钧之重的EMS信封上。烫金的“文物修复”几个字,在萨利亚顶灯过分直白、近乎粗暴的暖黄色光线下,这光泽让他指尖发烫,后背那块被汗水洇透、此刻又被冷气吹得冰凉的布料,刺刺痒痒。母亲书桌上那些泛黄脆弱的《时记》残页带着陈旧纸张的气味,不合时宜地撞进脑海——那时候他只觉得沉闷,像应付一本不感兴趣的作业。
“债主?”他抬眼,声音涩得像砂纸磨铁。桌下,那双裹着黑丝的膝盖确实紧抵桌腿,厚底老爹鞋纹丝不动,仿佛刚才桌下那精准一踩,只是他阴暗大脑被虐后产生的幻觉。
叶知秋正慢条斯理地刮着盛奶油蘑菇汤的小碟边缘。动作专注得像在打磨古董一样,银耳钉随着动作跳跃寒芒。她抬起眼,嘴角粘着点凝固的奶油,神情和在胜利后说“败将”时别无二致——洞悉一切又懒得拆穿得漫不经心。这眼神,陈暮熟透了,老八出局的惊愕,家里那只肥猫甩尾巴......总伴随着这种凉意。
“不然呢?”她把吸满汤汁的面包块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然后拿起柠檬茶,透明吸管被她咬得扁扁的,留下清晰齿痕。“下午的solo,”她琥珀色的猫眼瞟过来,“忘了吗,孤独的猎马者先生?”她刻意加重了这个此刻听起来羞耻的ID名,“惨败、血虐,毫无悬念。输家请客,天经地义。”她的目光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扫过他面前那盘被切了几刀,冷油凝结显得更加灰暗油腻的廉价香草鸡排,嘴角勾起,“这顿萨莉亚,我的战利品,你又输给了我。”结尾语调刻意加重了“又”。
声音清冽,如同她身上那股如雨后残破白瓷般的阿玛尼白金缮香水的初调,这时随着挥发和冷气的搅扰,已经柔软下来,百合与麝香如同丝绸拂过皮肤,让人想起博物馆里被精心修补的唐代三彩,残缺处镀着属于时光的金,同样带着寒意,精准地刺穿了他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体面。
战利品......陈暮盯着盘子里那块硬邦邦的鸡排,生不出任何气,淡淡的香水味和食物的味道勾引着他的胃,却也引起了他的好奇,不能问,总能猜一猜吧。
他死死的盯着她,试图从那张完美,此刻却让他感到好奇的脸上找到任何破绽。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棋盘上的奕子,随时都能被对方操控。
叶知秋像是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疑惑,也许接收了也全然不在意。她的目光不再看他,而是落在他手里因为握的过紧而有些起皱的信封上,停留片刻,又滑向正在盯着自己的脸。“文物修复?”她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就像评价这盘鸡排太咸,“很适合你的阴暗。”